四季耕织的美丽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箨。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这是《诗经》中最长的一首,也是后世四季歌的雏形,以时间为线,描绘了一幅农耕文化背景下的风俗民情的画卷。
“春日载阳”是一年的开始,春回大地,草木复苏,新燕啄泥,黄莺歌唱。耕作开始了,一家老小齐上阵,要抓紧这大好春光。
蚕月就是农历三月,这是养蚕的时节。单听名称,就能感觉到一股向上生长的力量。远远望去,桑林像一层绿棉层层地铺在略显灰暗的大地上。在太阳的催促下,桑树的嫩芽缓缓地舒展开来,渐渐如同巴掌一般大小。女子穿梭在林间,采摘桑叶、修正桑树枝条,只为了养大蚕宝宝,让它吐丝结茧,织成锦帛。她们忙碌的倩影,点缀着桑树的影子,也勃发着青春的光彩。这人与景的融合,中国诗人一直熟练地使用着,“人面桃花相映红”“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林里有劳作,也有爱情,就在这片桑林中,两情相悦,“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
林间有爱情,也有自尊。就在这片桑林中,美貌的秦罗敷用智慧地击碎了太守的非分之想,
这桑林,让希望一点点长大。
转眼到了七八月,割芦苇,织麻,染色,“为公子裳”,染出青色、黄色、鹅朱、大红。
颜色大有讲究。中国古人对色彩运用的第一个阶段,目前认为是红色至尊。在北京周口店的山顶洞、西安半坡、洛阳等地发掘的墓穴中,都发现有红色颜料。从观感上讲,红色是火与血的颜色,也被认为是太阳的颜色,明快、醒目、有张力。周朝的至尊色就是红色。李泽厚先生曾认为,红色可能具有巫术礼仪的符号意义。直到今日,庆典中传统礼服还是以红色为主。
“青色”是一种比较含糊的色彩。青花瓷的青偏于蓝色,青草地的青可以是绿色,灰瓦青砖的青又是灰黑色。要从五行学说来看,就容易理解一些。青色对应春季、东方、青龙。这样,青色的地位也是至高的。后来黄色渐渐成为帝王的象征,这是大家所熟知的。
《七月》中出现的集中色彩明显带有尊贵之意,毕竟是为公子们所准备的。
九月十月,是丰收的金秋,“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载歌载舞的庆祝,满心欢喜的储藏,在进入肃杀萧条之前,这是田野上最后的狂欢。
收割之后进入农闲时节,准备越冬。“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修房子准备过冬过新年,搓麻绳备种,为了明年的耕作。忙得仍然是不亦乐乎,只是这忙碌的场所由田野转至家中。
岁末年至,“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好酒好肉,摆开酒宴,祭祀先祖祭祀上天,然后举杯同庆,共祝福寿永昌。一派其乐融融的欢庆景象。
农耕社会中,耕与织是两大支柱,所谓食之始衣之始也,这也是贯穿《七月》始终的两条线。诗歌以鸟瞰的角度切入农耕生活,又以参与式的态度跟随左右,读来身当其境。
如今生活在城市之中,看时吃饭看天穿衣,显得过于原始,气温的起伏、季节的更替似乎只是存在于天气预报之中。有了科学慎密的安排,缺少了自然发现的惊喜;有了科学预告的警醒,少了突如其来的欣悦;有了严密预案的制定,少了不期而遇的邂逅之欢。人们生活的越来越有规划,在获得一切竟在掌握中的绝对控制后。今天知道明天做什么,今天看到了一生的走向,一下子猜中了结局。我们反而越来越沉重,因为对预期的未来一眼望到了尽头,失掉的是未知的神秘,是不知结果的期待。缺失了这些,我们的人生就像设定的程序,滴水不漏地禁锢于既定的轨道,严丝合缝地犹如死水一潭,分毫不差得没有任何波澜。举手投足间,真正的自我在哪里呢?
好在我们还有诗歌,诗歌会抚慰我们渐已贫瘠的心灵,照亮我们逐渐黯淡的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