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我相信对大部分中国人来说并不陌生。因为他的名族气节,在身患重病的时候拒绝领美国的救济粮,最终在胃病的折磨下饿死,享年50岁。
也因为他那些著名的散文,直到现在都有多篇入选中等教育课本:《春》《背影》《荷塘月色》《匆匆》。在这方面,能与朱自清一较高下的也就只有鲁迅了。
记得小时候我姐很喜爱他的散文《匆匆》,她总是在家里朗诵,或是背诵“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后来大概在我小学5年级放暑假的时候吧,姐姐买了一本《朱自清散文集》,我也就囫囵吞枣看完这本集子,得了个热闹新鲜。
因为前些天赏析了《故都的秋》,想到现在是炎夏,所以捡起了应景的《荷塘月色》。
《荷塘月色》比起《故都的秋》,更有一种古时候文人的盎然诗意。如果说《故都的秋》是一幅民俗秋景画,那么《荷塘月色》则是月下荷塘画,最后还要在画上题那首《采莲赋》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若说《故都的秋》是闲适,落寞,孤独的。那《荷塘月色》是宁静,温柔,中间又夹杂着苦闷不安的。
“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 ,为什么作者一开篇就写自己不宁静,还用了“颇” ?我上网 查到这么一段话
1927年7月,此时,正值“四·一二”运动蒋介石背叛革命之时。曾参加过“五四”运动的爱国知识分子朱自清,面对这一黑暗现实,他悲愤、不满而又陷入对现实无法理解的苦闷与彷徨之中。怀着这种孤独苦闷的心情,朱自清先生写下了《荷塘月色》这篇文章。
弄清楚这个写作背景,对于作者文中有些矛盾的心绪,我们才能有更好的理解,要不然就是一头雾水。
“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以上开头两个自然段作者用了“起兴”,交代了下周围坏境还有时间,并没有直奔主题,进入高潮。很像平时的歌谣,开始都是咿咿呀呀的,平缓无奇,慢慢的带动你的情绪进入副歌部分。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作者这段即将正式开始歌曲的副歌部分了。但是呢,作者心里的烦闷一直像蔓藤一样缠绕这他,他想甩开,然而甩不掉。于是烦闷侵扰而不能好好赏荷赏月,所以在挣扎,要立马甩掉这白天世事烦扰,做一名心无挂碍的观景文人。所以作者矛盾的词句在这一段尤为多“爱热闹”“爱冷静”“爱群居”“爱独处”“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好在,最后作者想通了,现在是晚上,是我一个人了,我知道这“独处的妙处”,一切都抛之脑后,明天再说吧,别耽误我享用这“荷香月色”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作者因为是在淡淡的月色下赏荷,所以只能朦胧中看到些远处的轮廓,在这里用“曲曲折折”来形容“荷塘上面”的大致轮廓。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汉乐府《江南》
“田田的叶子”中的田田我想是出自这首诗里面的,形容莲叶茂密的样子。作者想象力很丰富,很喜欢用拟人的比喻句,显得尤其生动优美。“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一句将嗅觉比喻成了听觉,写出微风送来清香的一阵阵的节奏,同时这清香也是让人心情舒畅的歌声。作者由上到下描写荷塘:荷塘上面轮廓——出水很高的叶子——各种姿态的荷花——叶子底下的流水。
因为看不见流水,叶子反而更显风致。我仔细想象了下这幅画面,更显风致我想是因为两点:1,显出叶子的层层叠叠 2,只闻水声而不见水,就像是叶子自己会发出声响,再或者给人想象空间,叶子周围有一股流动的看不见的活力。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这里作者再次显示出他的才华,将无声的月光比喻成有声的流水,单用一字“泻”,没有用泼,没有用洒,也没有用落,这“泻”字真是用的恰到好处哇。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作者这句写出了被薄雾笼罩下的夜月荷塘的“新鲜美好和神秘”。最后作者由月光的小小议论,写到荷塘的周围环境对荷塘月光的影响,重点是这塘中月色,将这光与影的视觉上的摇曳比喻成了听觉的声音旋律。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作者这里开始细致描画了荷塘周围的环境,由近及远,要将这月色笼罩下的荷塘四周看个够了才罢。终于荷塘月色欣赏完了,那不绝于耳的“蝉声”“蛙声”作者之前就像没听到似的,现在终于听到了。这些聒噪的声音将作者又拉回了现实和那怎么也按不下去的烦闷思绪中:但热闹的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欋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作者赏完荷塘夜月仍然意犹未尽,毕竟满腹诗书,联想不绝,于是分别在这里提起:《采莲赋》《西洲曲》这两首古诗词,诗词言语意境之美,自不必言说。作者在这古诗词文学美中得到了思想上片刻的安宁与享受,然而越是如此之美的景物与场景,反而越是容易衬托现实黑暗而感到苦闷悲伤。
同样是面对一塘荷花,只是逝者如斯,朝代更迭,古人之雅趣现今无人能复制和消受了。
因为两首古诗词都写到荷叶底的清水,别有一番江南风味,不经意间触动作者思乡心弦。(朱自清是扬州人,自小在那长大,后因工作生活才一直在北方北京安居。)
文章最后不忘首尾呼应,如歌曲要收尾了,渐趋平缓。作者不知不觉回到家,写下这篇《荷塘月色》,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荷塘月色
作者: 朱自清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欋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1927年7月,北京清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