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车回家,把音响开到了最大。广播音乐频道反复的放着——“and Iam doing nothing wrong riding in yourcar the radio playing we sing up to the eighth floor”。只是这样的一小节在重复,虽然是我并不熟悉的旋律,可是词汇太简单,轻易就能翻译过来,“我没做错任何事,坐在你的汽车里,收音机在播放,我们唱到了第八楼。”
打开车窗,以保持清醒。
道路两旁,浅粉藕荷白色的小花以水彩画的形式存在,修剪整齐的深绿的隔离带在灰色的马路上闪动。对我而言,这画面就在手边,却如他乡的明信片一样陌生。前视窗里,是这个秋天里见到的最蓝的一次蓝天,虽然也有白云,却就简单的几个轻薄的絮。以前,我见过很多山的形状的云,非常厚重,就像新弹出来的棉花褥子,想象里就很暖和。而现在,很清冷。
……我没做错任何事……我们唱到了第八楼
没有做错任何事的时间,大概得追忆到十多二十多年前,想想是一段恬淡的时光,泛着静静的光泽。什么也没有去做,自然也没有做错事的时间。
那时候,我们家在城外还没有划入县城的区域里,我每天都步行从一个村庄到城里去上学。我们班里有很多家境良好的城里女孩,穿着符合她们年龄的色彩鲜艳的裙子,我总是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运动衣在她们中间晃荡。也不完全是因为没有钱去买裙子。大概是,妈妈希望我是个男孩子的脾气秉性,于是,就按照她的想法装扮我,也不让留辫子,也不让穿裙子。通往校园的路,每一天都很乏味,我从家门口踢一块石头,一直能踢到学校门口。有一段时间经常把鞋踢破,破损处在脚尖,妈妈就以为是疯长的脚趾钻破了鞋面,买足足大两号的运动鞋给我穿,我就框框当当的穿着39码的鞋子在学校里逛,到现在我穿37码的鞋子,真不知当时是怎样拖沓的走的。
13岁的时候梦见七岁时候的故事。我家新盖的房子孤零零的一个杵在村庄的最南边,右侧身是大片的枯黄的野草。我不止一次的点着它,终于有一次,空气里有风,我还没有觉察自己有多危险,已经完全置身在火海当中。草是不经烧的,在我周身烧出不规则的黑晕儿来。听见爷爷喊,着火了,快来人啊。我赶紧露出头来给他打招呼,告诉他我是安全的,只是这火往后再烧成什么样子估计我就控制不住了。很多人都来了,很多人都在喊,我觉得自己慢慢的就晕阙过去了。醒来时,睡在自家的床上,我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到这里,唯一担心的是肯定要挨骂了,一直不敢睁眼,直到听到晚饭锅碗瓢盆响动的声音,我知道可能安全了,他们都有心思吃饭了,这才揉揉眼,径直的就从床上坐起来去吃饭。
劣迹不再被追究,我亦自觉不再玩火。彼此不担心。
13岁梦见时,野草变作了葡萄园,爷爷变成了一个有着花白长胡子的守候葡萄园的老人,大火燃起来之前,我在偌大的葡萄园里奔跑,我大声喊着,爷爷,爷爷,救救我,救救我!妈妈过于严厉,挨着她的那一部分我都在挨训,爸爸什么都不管,所以记忆里我总是避开妈妈,没想起爸爸,然后只有疼爱我的爷爷。
看过一出黄梅戏,祝英台抬起玉指在梁山伯的额头一点,“呆头鹅”,我把这个词搀和着动作学给妈妈。妈妈便每次烦我的时候在我脑门上一点,“呆头鹅,一边呆着去”那却是亲昵的时刻。中学后就不再这么暧昧烦我了,换做直接用眼神让我滚一边去。草不经烧,人不经长,人一告别童年,稍一长大了就变作了人见人烦,谁也不待见。
那时光只是被消磨。
班里的女孩都开始收情书了,如果我不是班主任老师的孩子,我可能也收不着吧。学校邻着一个武警部队,我每天从那里路过,从那里收到过人生的第一封情书。而我秘密的心思里也隐藏着一个人,至于我和那个人的距离,打一个比方说吧,关公战秦琼。所以,二十年后,我跟密友热情似火的聊起他,柏拉图似的爱人。密友问我,这样的人存在吗?我说,不存在吗?存在即被感知,你都从来没有触碰到他的存在,你怎么就觉得你爱他?好吧,那我不爱他。
回顾那些日子,我发现它们被整齐地划分成狭窄的光明和充实的黑暗两部分。属于狭窄光明的那一部分就是在学校里和同我一样没有心智开化的女孩玩,也不怎么学习也不怎么捣乱,单纯的就是孩子似的玩耍,丢沙包踢毽子,给各科老师斗智斗勇,想学学不进去,没有疼痛感就让时光淡然消失的慰藉。属于黑暗的那一部分就是,你是一个腼腆的女孩,既不活泼也不文气,毫无特点毫无心机自尊又自卑,而你关注的那一个人,风华正茂,景美智华,他哪里有眼睛撇下来看一眼你?但是你的内心却因为这黑暗的好感充盈了恬静的欣喜。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错过去了一个自己。
九月,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湛蓝的天空,在白云渐渐聚拢之前,一切都在旋转、飞舞、相爱、分离、挥手、告别。有一个十三岁女孩从拥挤的火车上下来,满怀希望的给列车挥手,她的声音巨大,仿佛从地底下发出,你一定要回来,我等着你。尘土就在她踮起脚尖的石板上飞扬。人生如梦,世事无常,白云苍狗,忽然间我就看到了自己…坐在你的汽车里,收音机在播放,我们唱到了第八楼……在那天,我为你送行的时候,洛丽塔就倒在我致意让你离去的石板上,她蜷缩着身子,腼腆忧伤,十一月的雨水打在她黑密的睫毛上,双眼闭合,就像你希望的那一样。
白云飞过苍狗,之后,我就33岁了。如此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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