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一个西南边陲小镇。是省际间农副产品交流的窗口集镇,虽然地处偏僻,但是流动人口多,物资贸易比较发达。
王聪奉命到这个小镇出差,高中时候的同学杨哲,每天晚上都请他到自己家里小聚。王聪说:“外出公干,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当地有同学出面招呼着。”
今天的晚餐比较晚,王聪说要遵守规矩,不能饮酒。杨哲还是那句老话:“下班时间,不是公干,你是在我家里做客。”每到这种时候,往往是客随主便,再无异议。
因为都不胜酒力,王聪和杨哲交杯换盏一个多小时,也仅仅喝下去半斤高粱酒。酒虽然不多,但酒的作用发挥得不错。杨哲一直在当地生活和工作,王聪是当地人但去外地工作已经二十多年了。随着酒精的作用,两人的话语也多起来,那英雄豪气,好像根本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不知道谁说到疫情过后的经济发展,把话题扯到全民自救的地摊经济上来了。杨哲说镇子上的地摊市场,有史以来就特别繁华。王聪却说应该是明清以来,镇子上的民间贸易就十分发达。双方各执一词,互不认账。
杨哲对王聪说:“不和你争论了,我要去逛地摊去。”
王聪回敬到:“没闲心和你瞎掰,我看民间交易盛况去。”
杨哲说:“那就走吧,过一会儿自会有人给评理。”
王聪不知道他说的这个评理人是谁,也没有认真听杨哲的这句话。
2
这个小镇的地摊交易,从“康乾盛世”就比较有名。特别是近现代以来,每年的夏秋两季,这里客商云集,有来自中南西南各地的,也有来自沿海地区的,还有来自香港和台湾地区的。他们带着家眷和同僚,在镇上租房驻扎下来,既享受这里的清凉,又做这里的药材生意。
这小镇的地摊有些特别。白天,地摊集中在几条小巷子里摆卖,主要由妇女经营和叫卖。晚上,地摊直接摆到省际间主干道两边,主要由男人经营和叫卖。这是历史以来形成的习惯,既不影响交通通畅,又不影响商品交易,还成了这里独树一帜的特色,给集镇增添了浓浓的商业气息和生动的生活味道。
已经是傍晚时分,雪亮的路灯下,摆摊的鳞次栉比,逛摊的熙熙攘攘,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讨价还价的各显神通,好一幅“路边贸易图”。
“板党,新出土的板党王。”
“您这个是板党王吗?”
“老板,您说是就是,您说不是就不是。您见到过比我这党参还大个的了?”
“哈哈,原来板党王是论个大个小的?有什么讲究吗?”
“当然有。个越大生长时间越长。这可是野生的哟。要说讲究,我得给你普及一下其中奥妙。野生的才摆摊卖,摆摊的都是野党参。野党参个越大,药用功效越强!”
“哈哈!那您这个功效咋样?”
“我这个嘛,功效到了您不敢想象的程度。”
“给我们说说?”
“用这个炖小鸡,叫板党鸡。结婚以后的人才能吃。明白了?”
“不太明白。是上火吗?”
“吃板党绝对不上火哈。但是您要记住,野生板党常年在云雾之中生长,取天地万物之灵气,聚风霜雨露之精华,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男人受不了。您可明白了?”
“哈哈哈!真有您的。要是两口子一起吃了,可咋办?”
王聪和杨哲一边高谈阔论,一边沿着摊位闲逛。在一个卖野生党参的摊子边,被这意外的一幕吸引住脚步,正准备看那摊主的笑话,却见那摊主一边摆弄他的板党王,一边十分轻松地回答到:
“无非就是床受不了嘛!有啥好怕的?”
听到这个精彩的回答,王聪和杨哲笑得前仰后合。买卖双方也在这一片祥和的笑声中,一手交了钱,一手交了货。
王聪和杨哲继续往前。杨哲对王聪说:“难道你不觉得这声音耳熟?”
“对呀,是十分耳熟啊!对了,是我们高中语文老师的声音!”王聪看着杨哲脸上透着神秘,坚定了自己的看法:“是他?这个摊主是耗子?杨哲,你太坏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3
耗子的大名叫孙大成,耗子是他的同学给他的绰号。中南师范大学毕业的那一年,耗子二十三岁。本来可以留校,但他说不希望以教书为职业。就这一句话,他被分配到了这个小镇,这个小镇是他的家乡。他被安排在镇上的中学教书,任高中一年级语文课老师。
王聪他们清楚地记得,孙大成给他们上第一节课的时候,自我介绍说:“我叫孙大成,因为我先天个头较小,后天又长得相当清瘦,偏偏在篮球场上挺麻溜,大学同学都叫我耗子。你们上课的时候必须叫我孙老师,下课时间可以叫我耗子。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王聪他们回答很响亮。他们是第一次遇上说话这么和气的老师。没有多长时间,孙大成就和全班同学打成了一片。因为年龄也相差不了几岁,同学们在下课时间,都是耗子耗子的叫他,像兄弟姐妹似的。
子秋是王聪他们班的语文状元,也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同学们私下里都封她是“校花”。语文老师喜欢语文状元,平时单独指点和交流多一点,似乎理所当然。
和子秋同一个自然村的张强,是班上的学习班长。子秋和张强青梅竹马,在一起玩耍中长大,又一起走路上学,一起回家做作业。到了高中年纪,私底下自然有一些朦朦胧胧的情愫在心里躁动。耗子也是这个年龄段,他对这些情况,一点儿也不知道。
转眼到了高中三年级,耗子一直是王聪他们班的语文老师。
校园围墙外是一条小河,河沿上长满垂柳,还有成排地核桃树和密密麻麻的玉米地。
高考备考复习,既紧张又有一丝宽松。高考就要报名前的一个夜晚,张强约了耗子到校园外的玉米地。
“耗子老师,说说吧,这个是什么意思?”张强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不礼貌地送到耗子的眼前。
耗子接过来一看,字条上面写着两行漂亮的钢笔字:子秋,好好复习,考上大学以后我包了你的一切费用!落款是耗子。
耗子想起来了,这是上个星期自己写给子秋的。那天讲解完复习题,耗子发现子秋好像心事重重,就把子秋叫到办公室问了情况。原来子秋家境不是很好,有个弟弟也上了高中,家里为了保证弟弟上学,很有可能负担不了她上大学了。耗子鼓励了子秋几句以后,还亲笔写了那个字条给子秋,让她放心去考试。
子秋把这个字条压在语文书里面,时而翻开看一看。张强对子秋这个小动作看在眼里,计在心上,下课的时候,他趁着子秋不注意,拿走了这个字条。他看完字条以后,莫名的气恼不打一处来,就直接约耗子到玉米地,打算当面把事情说清楚。
耗子也是血气方刚,见张强对老师如此没有礼貌,就说:“怎么啦?高中了还看不懂这几个字吗?好,老师来讲给你听:子秋家里有困难,我打算帮她上大学。就是这意思。”
张强年轻气盛,本来就有点霸道作风,遇上这种事情更是蛮横不讲理。听到耗子那没有丝毫解释余地的回答,不问青红皂白,一拳头砸到耗子的眼眶上。出于防卫,耗子与张强发生了肢体冲突,最后耗子被打破了头皮,缝了十八针。
为了保护张强和子秋,让他们能够顺利参加高考,耗子说是自己先动的手,是自己对子秋有意思,是自己约张强出去的,把这次斗殴事件的全部责任都承担了下来,以他的自动辞职,使事件在最小伤害的范围内得到平息。
4
镇上最平淡的茶楼。耗子还是一个清瘦干练的样子。师生三人就着一壶绿茶,谈着师生情谊,品着人生百味。
杨哲:“孙老师真是高风亮节。为了自己的学生的前途,牺牲了自己一生幸福。”
耗子:“下课时间,叫我耗子。”
王聪:“耗子老师,当年那事情,后来怎样?”
耗子:“我辞职以后就地摆起了地摊。子秋和张强同时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全国重点大学。毕业以后在广州教书。子秋的堂姐子萍大学毕业以后被分配到镇中学,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了我。我们成了家,儿子已经快上高中了。现在我和张强、子秋不仅是好朋友,还是亲戚呢。”
耗子爽朗地笑了一会,接着说起他当年摆摊的趣事。刚开始摆摊的那会儿,不知道怎么干。耗子把班上几个作文写得好的学生的作文本找来,精心挑选了有他的批改评语的几十篇作文,复印装订成册,十元一本,卖给中学学生。没想到这个事情不仅深受学生喜欢,自己也靠这个起家,三年下来,靠这个作文就赚了近两万元。
耗子说在那个教师发不起工资的年代,自己算是收入比较高的了。后来张强他们主动帮忙,从广州进货发回来,自己在镇上卖沿海前沿时装,赚了不少钱。现在自己以卖地道野党参为主,收入相当可观。
耗子说,当年那件事情,完全是因为年轻,没有处理问题的经验,自己的处理方法不对才造成的。后来,学校证明耗子在那件事情上没有多大错误,但是因为是自愿申请辞职的,按政策没有办法恢复职务,学校变通安排耗子当了民办教师。在有了民办教师可以转正的政策的时候,还是因为那件事情,耗子失去了转正机会,又一次辞职摆摊了。
对于摆地摊,耗子很坦然,也很自信。他说,张强已经联系好一个有实力的药材老板,准备在镇子上建一个规范的地摊市场,让自己负责管理。
耗子离开以后,王聪和杨哲又呆呆的在茶楼坐了好一会儿。关于到底是地摊市场还是民间贸易的问题,王聪和杨哲都没好意思请耗子评理。离开茶楼的时候,王聪说:“学耗子老师,把握人生正义,脚踏实地就对了。”
杨哲正要回话,他的电话响了,是子秋打来的。子秋告诉杨哲说,明天带老板过来实地考察建市场的事情,希望杨哲去镇政府争取一下,让镇政府安排一个分管领导参加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