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一个人就是想了一千遍一万遍和你在一起的样子,每每想到发笑,若变成现实,却又连笑一下都小心翼翼,怕变成泡沫,变成幻影。
男孩高痩,短发,说话总是慢吞吞的,笑眯眯的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焦急,没有什么事可以带给他烦恼。一如他经常穿的白色衬衫和套头毛衣,干净而温暖。
像是夏日的午后捧在手心里的一杯奶茶,茶微苦,奶厚重,有点甜。
他的家境很好,他妈妈是个温柔的江南女子,棕色的长发每每挽起梳到脑后,在脖子上方盘成一个发髻。顺着那一段天鹅版光洁的脖颈,我总觉得那个发髻在我够不着的高度藏满了美德。
他叫小希,是我的同桌。每天早上我在座位上等他靠近,远远的像一团白光,走得越来越近,白光的周围又冒出幽幽的蓝色。像酒精点燃时最中心的那一团火,幽蓝幽蓝,看上去很冷温度却是最高的。
就像同样漂亮的姑娘,邻家姐姐给人的感觉是温暖,而冰美人却是致命的。
而小希对我来说就像一团火,一块冰,一道致命的伤。
是的,很久以前我就发现自己喜欢他,很多年以后我益发感觉还是喜欢他。
从小学到现在,可能小区离得比较近的原因,我们一直是同学。小时候,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是觉得如果能跟他结婚穿漂亮的纱裙很幸福。那时候我分不清是喜欢纱裙,还是喜欢他。
直到有一天姨妈来了,内裤三角区一大片的血冲击着我的脑门,我手足无措,害怕极了,凝固的暗红色血液中间晕开来一层层新鲜的正红色的血,像野兽一颗颗獠牙,它不着急着吃我,只是戏虐的看着我,嘲笑我,看我脸色惨白,看我惊慌失措。我心里究竟是隐隐的知道些什么的,但是害怕却不由自主,不仅仅是对未知的恐惧,对成长的惶恐,还有一丝丝对未来的期待。
所以期待和害怕两者如影随形,从不分离,期待越大,害怕越盛。
喜欢小希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感觉。
我把那条内裤扔进水里使劲的揉搓,搓肥皂,泡洗衣粉,可是我很快就悲观的发现原来喜欢一个人就像姨妈的经血流在内裤上,再也洗不掉了,用奥妙没有用,用蓝月亮没有用,用什么都没用,再努力的搓洗都是徒劳。除非把内裤丢掉,义无反顾的,连同那情绪和痘痘一起失控的青春。
那个时候我确认我喜欢小希,是要命的喜欢。
那种喜欢跟纱裙不一样。女人对纱裙的喜欢是想要,对男人的喜欢是害怕。
小希的妈妈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人,校门口的林荫旁,她在那一站好像她就本该就在那里,统统成了同一道风景,她跟校门口的树是一样的安静和闲适,跟校门口的花是一样的姣好而又低敛,又跟那金灿灿的校名一样,闪亮却不突兀。
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会幻想如果有一天,我变成她的模样,小希他会喜欢我吗?像我喜欢他那样。我锁上卫生间的门,悄悄的盘起自己的头发,绑在后脑勺上,脑袋太小,发髻绑在那就像多了一个脑袋一样,我不觉得重,它却像随时要撑不住一样。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点得意,又有点觉得哪里不对,哪都不对,像镜子因为背面脱落了水银层而显得肮脏斑驳却又怎么也擦不掉。
这让我苦恼,年轻时最容易失落,任何时候都能悲悯起来,年纪大了可不行,抑郁太多就成了抑郁症了。青春时却不一样,可能是朝气太盛,再多的情绪也都不算任性了吧。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喜欢小希,就像喜欢迪奥阿玛尼,心早已比别人高了那么一丢丢。跟那些喜欢妖冶贱货的人是没法比的。虽然我知道我永远买不起迪奥阿玛尼,就像我家买不起小希家小区的房子。
小希家的小区是H县里最高档的小区,听说里面有一个很大的书吧,咖啡免费。还有一个顶楼常温游泳池,谁都可以去游。这些都是我爸爸告诉我的,他还说这个小区安全系统特别厉害,刷脸才能进去。我从来没有去过。等我对自己的脸足够自信的时候我想去试试。
说起小希家的小区,我爸爸常常会觉得很骄傲,因为他说那是他建的最漂亮的小区。是的,建的人觉得骄傲,住的人觉的幸福。我是他女儿我不骄傲不幸福,我爱我的父亲,我想我不应该有你建了又不是给我住的刻薄思想。事实上我就这么想了,思想阴暗如我,如果别人眼里我也带有光的话那应该是蓝黑色的。阴暗自卑。
今天是星期五,数学老师在讲三角函数。他姓谢,我们叫他谢老师,谢老师已经谢顶,额头十分光洁。我有点儿走神,曾经科学老师说头发是毛囊里堆积起来的死细胞。头发越长是不是大脑皮层死去的细胞越多。谢老师的脑袋一定是顶聪明的,他的大脑皮层细胞也许都活着,一个都没死,每一个细胞都被各种特异的思想钓着一口气,坚忍的撑着,不敢死去。
因为这是最后一节课,所以氛围有点散漫,大家有点心不在焉。老实说我们其貌十分不扬谢老师算是非常受欢迎的老师了,他说话幽默,讲课热情洋溢。常常手舞足蹈讲着讲着,然后毫无预期的对着我们大笑起来,是一个我们完全get不到笑点,仿佛种族的差异,鱼类大脑总是理解不了顶端人类的思想。这样次数多了,老师自己也觉得场面就有点尴尬了。不过很快我们就发现顶聪明的谢老师将这个问题处理得得心应手并且完美。于是课堂上时不时会发出两个男人的爆笑声,让人睡意全无。另外一个笑声来自同样黑黑瘦瘦,论外貌颇有小霍金风范的数学课代表。场面略略有点惊悚。不过总算不再孤独。
窗外云很白,天很蓝,我看到小希耷拉着脑袋在抽屉里看手机。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侧颜如雾,是我的迷雾,他眉心到鼻尖的路陡峭,是我梦中攀爬的雪山,山上锁着一个我渴望的吻。靠近点想看看他在做什么,目光掠进他的十指看样子不知道是在给谁聊微信。这时候突然的他的睫毛动了一下,惊得我马上抽回了身。
我继续假装漠不关心的看窗外,大多数的时候我们听不懂课的时候看窗外,无聊的时候看窗外,掩饰心跳的时候看窗外。似乎窗外包容了这个慌乱和无所适从的年纪。
每到周五小希的妈妈经常会来学校门口接他,她经常会穿阔腿裤,细头的高跟鞋,还有过膝的长风衣,红色的,藏蓝色的,米色的……小希的妈妈似乎有数不尽的各色风衣。风衣收腰,不含不露。
我将头探得高一点,希望能找到她,果然她还是在那个地方颦颦伫立着。好像心里已经等了她千百回。感觉自己有点不要脸,也许厚颜如我早就将我喜欢的,简化成我的了,想到这我的脸烧得有点红。
如果她是我妈妈,我的脚步一定会走得高傲又缓慢。目光谦虚,身姿傲娇的顾盼频频,假装焦急的寻找,实则无耻的炫耀。最后假装不经意的扑到她的怀里。一个转身,藏不住低调而又忍不住骄傲的坐私家车回家,卷走一大片羡慕。
然而现实中,大多的时候,我得跟大多数人一样,背着蓝黑色的书包,猫着青春期明显在发育的胸部。成群去坐公交车,凑伙说着无趣的八卦,讲着考不完的试。就这样我坐了超过2年半的公交车,从高一到现在,这个没有结束的高三。
两年半,胸部从a变到b变到c,从像美时美刻蛋糕店里雪媚娘那样小小的一个白泡芙变得越来越来,我只好习惯于含胸和溜肩。但胸部好像变得越来越愤怒,就像父母面对不争气的孩子,彼此倔强的对侍着,谁也不甘示弱。终于脊柱的卷曲度抵不过少女发育的速度。它变成了两个雪媚娘揉扁再重新搓圆那么大了。
我不知道瘦小的身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胸部,我不穿胸罩用一层层的裹胸包起来。好像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如果没有体育课的话也许别人真的看不出来。
同少女的胸部一样藏不住的还有喜欢一个人的模样和目光。
有一天室友李欣说:余音,听说你男神有女朋友了啊!
我:……
我呆呆的看着李欣,忘了反驳,也忘了去追究到底是谁。脑海中轰隆一声,一大片钓着的脑细胞瞬间死亡,如果有把尺,一定能测量出我的头发变长了。
李欣说那个女孩叫沈洛微。
小希也许就在跟那个女孩微信。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很简单,但是想要给这件事加个意义和结局却很难。这就像上一节课很简单,坐着就好,然而认真的听一节课却又很煎熬。就像看着书弹一曲很简单,想要背下来却又很难。就像去游乐园玩很便宜,想要变成自家的却又是耗费太大的。
有种绝望是我流连小希这个乐园,然后变得贪心。有种绝望是自从喜欢你,你就变得很大,是全世界的风全世界的云。而我变得很轻,轻得跟着风一起悬着。又变得很小,小得跟尘埃一样拜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