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他死了

那一天,有人死了。


没有人来献花圈,没有人吊唁。也是,他也没发个朋友圈说他死了,所以,也怪不得别人。如果不是我亲手掐住他的脖子,他挣扎着的指甲在我的手臂上留下两道清晰的划痕,如果不是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个世上可能没有人知道他死了。

确确实实有个人死了,死了的人是不会再活过来的,所以他死了,不会再活过来了。这样的案子都不用麻烦警察,凶手显而易见,他指甲里净是一条条泛着鲜红的皮脂,显然和我胳膊上的血印分不开关系。

看着他安静的躺在地上,他的胸腔也不会再随着呼吸而起伏,而我的双手正由于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着,但是我并没有慌张,毕竟没有人知道我杀了人,甚至没有人知道有个人死了。我并没有慌张,是他求着我让我杀了他的,我是劝过他的,他那几近绝望的哀求让我无法拒绝。

他出生以及生活在一个没有名字的地方,他住的小区巷子里有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窗户,里面藏着一嘟噜一嘟噜说不清的故事。他第一次见人死或者见死人,是在他小区里密密麻麻的故事里出了些事故。有家女人给男人戴了帽子,男人气不过,和隔壁老王刺刀见红,两人双双躺在血泊中,留下女人呆呆地跪在地上不知道是在心疼哪个,还是在考虑今后的性福生活。

“死得真不值”,他的这句话倒是中肯。然而我当时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他是在准备一场值得的死亡。

后来,他和他的身边人说他要死了,没人信,每一个把死挂在嘴上的人都不会死。他说,他快要死了,还不会死。

“那就等你死了再说”。

没有意见,往好了说是平易近人,损点说叫没得主见。这是我们大多对他的评价。这种性格的人做不成领袖,也注定不那么显眼。

他曾有过一个恋人,一个曾让他短暂放弃死亡计划的女人。他的女人没有给他戴帽子,但是还是分开了,理由是她嫌她当初喜欢的他一成不变。和他吵架就像是踩在棉花上,永远不着力,吵架吵不爽的爱情是不长久的。他不埋怨她,他还爱着她,但是她不让他爱了,他就爱不了了。这事他也没意见。但是他不会轻易放过她,他又拾起了他的计划。

他和我说过,他活着就是给别人看的,我们每个人活着都是给别人活的,都是活给别人看的。如果没有人需要爱情,你的春心再泛滥也无处安放,如果没有时代需要英雄,你有的满腔热血也是空谈。他说这话的时候像读透了人生的老头,不过和他的真实年龄相距太远。我看不惯他这幅看破红尘的态度,我说他那净是些毒鸡汤,却又无力反驳,不论是从逻辑上还是内容上。甚至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但是他那看破红尘的态度让我厌烦。

“我只是想弄明白我活着的意义,死了的我能弄明白,我死的这件事能让我弄明白,并且只有这件事能让我明白。”又是一句逻辑正确的毒鸡汤。

当他唯一想知道的事情是一个没有他自己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时候,他就别无选择了,他只有去死,然而他死了他就不会知道了,就丧失了知道的能力了。他说,他知道有谁会在每一次想起他的时候心痛,他知道有谁会为了他的死而祭奠,他还知道谁会在一阵唏嘘过后,就像听了个悲伤故事。这些在他死之前就是确定的了,在他把他的通讯录分门按类填好一份任谁看都诡异至极的名单之后。现在,就差他死了,所以他要死了,就像一切都安排好一样,他非死不可了。

我说你不想活了,可以给自己来上一刀,然后躺在浴室里,等着你爱的人撬开你在门上上的锁,抱着你的头,痛苦着嘶喊你的名字。你还可以写好一份谁也看不懂的遗书,放在卧室的床头,挑一个没有霾的好天气,服下几片安眠药,躺在你写好的遗书旁边,安静地等待你的死亡,让发现你的人因为你随性画的几笔再绞尽脑汁。甚至你可以守在一条肯定会淹死人的河边,等着那些和你一样想死的人,然后借着舍命救人的由头,死了还能上报,上电视。在我绘声绘色地想尽了等等一系列犯贱又不讨好的死亡方式的时候。他上扬的嘴角,露出的一丝欣慰让我不敢再说下去了。看起来我也理解他为什么要死了,并且为他出谋划策了。

可是这些并不是我掐死他的根本原因。在他给我灌了那么多毒鸡汤之后,他跪在了我面前,恳求我杀了他,他直勾勾的盯着我,这种眼神让我不敢再直视他,他从来没用过这样的眼神,我也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

“躲不开的,你和我一样,我就是你”,他这句的逻辑错误就显而易见了,而且还是用那副我讨厌的他那一副自以为是,看破红尘的态度。就像他那份名单一样,保不齐就有他填在心痛那栏的人为他的死鼓掌叫好。然而这些他已经听不进去了,我也不会再跟他解释了。为了成全他,为了不再被他的那些毒鸡汤蛊惑,为了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我把手伸向了他的脖子。

我庆幸我答应了他这辈子最后的请求,我不用逃跑,甚至慌张,没有人知道我刚刚掐死了一个人,甚至没有人知道有个人死了,毕竟他没有发朋友圈说他死了。所以,我不用慌张,我缓慢的站起身,打开门走出去,心想,你错了,我和你不一样,我还活着,而你死了,也是,不然你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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