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内篇·逍遥游》中说:“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意思大概就是:在思想和境界上,才智差的不及才智好的,而寿命短的不及寿命长的。接着他举了几个例子,说了小年如“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与之相反,“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更有甚者,“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并且说,这就是所谓“大年”。
一千年一个春秋的小灵龟,一万六千岁一个春秋的大椿,确实算得上是大年了。且不说那上古老妖怪大椿树,单单说这“寿敝天地”的乌龟,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夺天地之造化了,虽然做不到真正的“千年王八万年龟”,但龟长寿,却是众所周知的。
龟有灵性,至少在唐代之前是有灵性的,是受人推崇的。至于现代这种动物被当成辱骂他人的污言秽语,也许只是被历史玩弄坏了而已。
作为四灵之一的龟(其余三灵为:龙、凤、麟),长久以来都是吉祥和长寿的象征。三国曹操的《龟虽寿》,至今犹唱,汉代的刘向也说,寿达千年的神龟,能够预知吉凶。历代神学家们占卜的工具,也多半会是一个“有些年头”的龟壳,用火去烧龟壳,单从裂纹走势上就能判断吉凶,你说这龟壳够灵性么?
不光灵性,还神性!
它不但能给你判定吉凶,还能指引你趋吉避凶,厉害吧?
从判定到指引,其实是一个升华的过程。就像你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你想去某个景点,却又不知道怎么去,于是便向路人询问。第一个人告诉你说,某某景点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另外一个人则是带着你前往了景点,甚至还带着你排队买票。对于第一个人,你顶多觉得他不坏,而对于第二个人,你的印象肯定是觉得他热心肠,好感自然都在第二个人的身上。
这就是一个从灵性到神性转化的过程。上帝告诉你一定会变得富裕和有一个老板给你一个挣钱的法子让你变得富裕,这两者比起来,你肯定更感激这位老板,这不是信仰的问题,而是直观感受带给人的精神刺激。
龟因为长寿让人觉得其有灵性,而后渐渐变成了能让人长寿的象征和符号,到最后,龟的形象逐渐多元化,变成了神性的一部分。比如说龙生九子之一的赑屃(bì xì)。
赑屃也名霸下,现在四处可见的那些背着石碑的乌龟,就是它了。事实上,赑屃跟乌龟还是有所不同的,毕竟人家是龙种,龙在中华历史上可是真正的神物。
赑屃是龙头龟身,现在那些纯粹的乌龟驮碑的,大概是三人成虎以为误焉!赑屃的来历不凡,且不说人家神二代的血脉身份,单单是跟着夏禹治水的功绩——赑屃驮碑据称就是因为夏禹为了记写赑屃的功绩,而书写碑文让它自己驮着——就足以让人民顶礼膜拜了。
还有一种被神化的形象——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一的玄武。
玄武,二十八星宿中北七宿所化,龟蛇同身,永镇北方,在北宋时,甚至被人格化,被尊为北方的神仙——真武大帝。真武大帝相传是玉帝的三魄之一,这可是真神。
这已经是一种信仰了。
回过头来再想想,为什么乌龟或者说含有龟身形象的符文成了一种可以寄托的信仰?源头在哪里?无非就是两个字——长寿!
因为长寿,所以被人推崇,继而神化。那它又是什么时候被拉下神坛,变成恶言咒骂专用语的呢?
大概是人们觉得彭祖是个骗子之后吧,无形中乌龟就背了一个黑锅。
彭祖姓甚名谁其实并不重要,而且世人对他的名字似乎也没那么好奇。人们所好奇的唯有一点——年纪!他是不是真的活了八百八十岁?他是怎么活的八百八十岁?
从帝尧二十三年出生,到帝禹二十年去世,现代纪年来算,不过也就是140岁。但现代人都知道彭祖寿高八百,可没人说是寿高一百四(话又说回来,在平均年龄还在二三十岁的尧舜禹时代,一百四十岁,已经是别人的五六倍了)。
究其原因,还是跟当时六十六天为一个纪年有关。但是,没人在乎到底是六十六天为一年,还是三百六十五天为一年,因为这个八百八十年,实在是太震撼了。
这是人类可以达到的年纪吗?这可真的快赶上千年的王八了啊!
中国有句老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说的只是一种向往长寿的追求。从古至今,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似乎都希望自己能活得长久一点。比如始皇嬴政,他的历史标签,除了一统六国,焚书坑儒外,似乎也就剩下寻求长生了。徐福东渡,卢生入海,似乎并没什么用,该死的时候,还是一命呜呼了。留下那一坑一坑的泥俑陶人,无非是想祭奠一下自己还没死透的灵魂。
秦皇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以至于到清朝,也有传言说雍正皇帝死于金丹中毒,一国之帝,万民之尊,他服用那种重金属毒药做什么?
还不是想多苟延残喘几年?皇帝们都做不到的事情,就更不要说平民百姓了,你死了能有个好坑埋着,就算是祖上积德了——或许这时候又有人拿出龟壳来给你选风水宝地了。
人们在得不到长寿的时候,就会回过头来反思,彭祖是个骗子,他从感情上欺骗了我们几千年;乌龟更可恨,他骗了我们几亿年。
几亿年前,恐龙都还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将何去何从呢!
这一切,无非都是人们自己在比较,从心底里,把自己拿来和别人对比,把张三拿来和李四对比。比着比着,就不一样了,就开始不平衡了。张三家今天打了一头三百斤的大野猪,李四家只打了一只六斤重的兔子,你再看看你,你今天连只斑鸠都没打着。
还吃什么晚饭?全家饿着肚子数星星吧!
躺在满天星光下,肚子饿得咕咕叫,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可脑子却还是闲不下来——你看,那颗星星就比其他的星星亮;唉,今晚的月亮,为什么没有昨天的圆呢?
你说人家的命怎么就这么好,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再看看我,出生的时候连茅草棚都是临时搭起来的——要是我有那么好的出身,也许我就是秦皇汉武,也许我就是天下至尊。
不平衡,就是在肚子饿的时候开始萌芽,在梦中不断膨化。
一觉醒来,梦里的情形历历在目,你又会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说,作为龙种的赑屃是怎么来的?龙头,龟身,从遗传学的角度来分析分析——你都不敢仔细去想!
再说玄武,天上的星星不会说话,它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糊里糊涂成了你们的二十八星宿之一 ——它不过是一块旋转的大石头!什么玄武,什么玉皇大帝,更是无稽之谈。
你在寺庙里看到一尊泥塑的佛像,你会说:这佛像是有神性的,你不能亵渎它!你不能亵渎它,表达的更多是一种寄托,一种期望。因为你心里清楚,如果你亵渎它,它就不会保佑你了,说不定不光不保佑你,还暗中给你下个绊子,让你出庙门的时候摔一跤,磕掉几颗牙齿。
心中如是,顿时释然,还求什么神佛保佑,不如自己走路的时候眼睛睁大点儿,看着脚下的门槛才是正经。
想到这里,也许心里又好过了一些。啊呀,想这些有什么用,三百斤的大野猪也不会被星星砸死,然后让赑屃给我背负到家门口来!没来由一阵心悸,拎着锄头镰刀,又上山去了。
彭祖啊彭祖,你给了我一个比对的标杆,我不跟你比,那我活着还有何用?
也许彭祖正在棺材板下面偷笑:有何用咱们暂且不论,首先你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