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知青 5 年初一  雪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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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声鸡啼之后,振实家先开门炸开鞭炮,很快二个下塆村和对面谢家村鞭炮声也噼哩呯啦响连成一片地响了起来。

过年的时刻来临。这时候,春子听到吱呀一声门响,父亲和母亲在说什话。父亲似乎在宅院大门口站了一会儿。

新的一年从此开始了,春子期待着自家的鞭炮赶快响起来,睡在对面的云子已经迫不及待爬起床来。

“电筒呢?我的电筒呢?”

他慌手慌脚地穿衣服同时,也急急忙忙地找自己的手电筒。

“你拿上来了吧?”春子问。

“我明明放在床头嘛,怎会不见呢?你拿了吧?”

“我又不捡鞭炮,拿电筒干什么?你看看床下。”

云子听哥哥的话,果然在床下找到手电筒。

大概云子慌手慌脚地捡衣服穿时,电筒滚落到床㡳下去了。

云子穿上新衣服,把口袋里的压岁钱掏出来看。今年母亲给的是二块。

“知道吗?不要去踩人家的鞭炮。今天过年,不要让人骂了。”春子告诫弟弟说。

一些顽皮的孩子,会早早地躲在人家门口附近,待主人提着点燃的鞭炮丢在门口,会跑上去用脚扑扑地踩灭正在炸开的鞭炮,以捡到更多的鞭炮子甚至一大串还没来得及炸开的鞭仗。

“我不会。坚决不会。”云子向哥哥保证。

“等人家全炸完了,才去捡。说不定人家还会给你一挂哩。”

瑞气喜人的第一天开启家门高高兴兴的时候,也有一些家境好一点的人家会准备几挂小鞭炮给前来家门口捡鞭炮的小孩子。

这些小孩子都是平日里逗人喜欢的。去人家家里拜年时侯主人也会当作小礼物赠送,而且花色多样。

供销社柜台里也专门有这些花色多样的小鞭炮卖。一元钱一挂,年初一这一天,销量特别好,得排队买。       

这种花色多样的鞭炮,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响光炮。

它炸开时,声音干脆光亮通透。

“爸爸怎么还不放呢?”云子穿戴完毕,拿着电筒,等在门口,焦燥不安。

听到父亲咳了两声,终于自家过年的鞭炮响了起来。是从屋里炉灶旁穿过池台,再绕过庭院,一直噼哩啪啦地响到院宅门外的。

紧接着听到祖父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绣楼上秋华冬花屋子的门也打开了,一会儿绣楼传来有节奏清脆咚咚下楼的脚步声,春子知道是雨秀下了楼。

云子箭一般的冲了出去,把门敝开着。

鸡啼打鸣放开门鞭炮后,所有人居的屋门都得启开,以迎接新年的光阴进入屋子里来。

开启的房门直至晚上睡前才能关闭。

这是冬塘当地一直沿袭下来的古老习俗。

孩子们待大人在自家门前放完鞭炮后,开始把床头的新衣穿上,摸摸口袋知道里面放了一二元压岁钱,和一挂鞭炮,再去炉台上,拿着母亲早已放在旁边的葵花杆火把,点燃出门,先在自家门前就着火把的亮光,伏着身子在地上寻找那些还未爆响的鞭炮。

起得早运气好,往往可以寻得比自己口袋里那一挂鞭炮要多得多鞭炮子。

一会儿听到好几个孩子们吱吱喳喳的说话声,原来是下塆村的祥子乃子他们四五个小孩寻过来了。

他们满怀期待地在春子家门前寻了一阵。每捡到一个鞭炮子,孩子们都会兴奋地叫一声。

周瑞年给每个小孩子一小挂,作为新年礼物。

孩子们得到春子家的鞭炮后,他们相约去谢家塆。

大人小孩一个一个起来,大家悄无声息,因为先怕在父母的面前说错什么忌讳的话让父母不高兴。

洗漱完毕后,母亲和胡老师雨秀打开碗柜把糕点瓜果拿了出来,秋华也从厨房用一个大盘子把堆得满满的糍粑放在桌子正中央。

周瑞年来到禾坪上村口,极目远眺,浑蒙蒙的山色和山庄还沉睡在夜幕中。在村口,幼年期他先是送走了自己俩个年轻的兄长,成年后送走了逃亡在外面远走他乡的大伯和堂兄。现在把堂兄俩个儿子安排工作,走出了自己的村子。

自己的大儿子林子也不会再回来村里,日渐长大的春子在祖父悉心调教下,走出山村,也指日可待。

周瑞年心里很清楚:城乡差别太大。象自己一家吃着商品粮住在乡村老宅有些不合时宜。

他要牵挂的事太多。如果不是爷爷和懵懂的父亲,他相信自己的家已经搬出去了。

他并未因新年的到来感到一丝欣喜。

频频持续不断鞭炮在岁末年初的山林中迥响,荡涤着节日快乐祥和的气氛。

远远近近的村庄家家户户都亮着通明的灯火。

准确地说,现在还是夜晚,由于是辞旧迎新的时刻,每户人家都会把灯火点得很亮,摆放在从远处看得见的窗台上。

静听新年的爆竹声,晨曦也慢慢地拨开夜色,逐渐地露出温和的光亮出来。

周瑞年在村口站了一会儿,就回了屋。这时柯景泉也从上院祖父屋子里走了过来。

“老爷爷和爷爷还在睡。”他笑着告诉周瑞年说。

“年节都是让孩子们欢欢喜喜过的。老人平常的日子过得好就好。”

周瑞年笑了笑说,他引着柯景泉来到自己的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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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和爷爷起来时,天已大亮。春子妈让春子去找云子回来一起给祖父爷爷拜年。

八十三岁的祖父(爷爷的父亲。当地乡俗把“曾祖父”称为“祖父”。)坐在平日里很少坐的四出头官帽椅上,秋华春子冬花云子和雨秀雪秀细秀俯伏着身子,双膝跪地,诚心诚意向祖父施礼叩拜。

礼毕,起来时,祖父给孩子们每人派发新年红包,轮到雨秀时,祖父慈祥笑着对她说:“今天你就来老爷爷屋里招呼客人。也不要你守着,看到有客人来,你跟着来斟茶倒水什么的。今天来的都是我们周家族辈的人,让他们认识认识你,我们周氏族人要添人丁了。”

“嗯。”雨秀点了点头,笑着应承着祖父。

孩子们向祖父爷爷拜完年后,周瑞年搀扶着祖父,爷爷跟着后面,全家老小一起来到厅堂,祖父坐在八仙桌上席,爷爷周瑞年于祖父左右旁边座位上坐下。

全家团圆开始新年的第一餐。

祖父举杯咂了一下酒,象征性表示喝了新年的喜庆酒。

孩子们开始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祖父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吃,慢慢吞吞地说:

“……现在只能想想过去,看看后面的菜园子,以前爬过的山,也只能远远的望着,看着你们生下来,一个个长大,我就这样打发着日子……想着振林也该成家了,订了亲的媳妇都住进了家,就快些让他们圆房,替我生孙孙子,那么就好了。看到自己曾曾孙,五代同堂,天底下的好事情全归了我这个老朽了,那比今天过年还是个好好的日子啊……

“振林一回来就让他们完婚。我会写信让他早些回来。”父亲对祖父说完,转脸朝一旁的胡老师说,“亲家母,这话应该先跟你说才是。爷爷说起来,我就只好先说了,让老人过年高兴。”

“我们当然同意。其实我们老家也是这个风俗,头年订了亲,隔年就得结婚。”

胡老师笑着回答父亲,她神情慢慢的轻松自在起来。

她朝女儿雨秀看了一眼。

从订亲那一天,待嫁女儿就会随时准备。她理解女儿,也看出来女儿住在未婚夫家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冬花牵着细秀的手,来到村口。她们朝下塆村找她们的小伙伴们玩。

父亲和全家吃完团圆饭,喊着振实就披上大衣出门去了。

今天他得带着牛姥山大队干部给五保户拜年。要到晩上才能回来。

年初二出去的话,回家的日子就很少了。

雪秀喜欢和男孩子一样,敢拿小挂炮在手里炸。她这样胆大,让春子出乎意外非常惊奇。

把大炸炮象电影上地雷战埋地雷一样埋在土堆里,她也敢居然向前点火。被埋在土里的炸炮要是跑不及,炸出来土崩纷飞落下来会砸伤人。                         

雪秀胆子太大了,春子怕她受到伤害,不让她玩了。   

他们改去溪流里用小挂炮炸水泡。但雪秀炸水泡技术不好,要不是鞭炮丢到半空中炸了,要就是丢太早入水把引硝湿灭炸不出来水泡来。

祥子和乃子他们提议去镇里看热闹,但春子感觉现在初一这一天大不如从前。

春子表示不去,早上妈妈也跟他打过招呼,要帮助招待来家里拜年的客人。

祥子和乃子他们就去了镇里。

大家口袋都有压岁钱,看看有什么让自己高兴要买的。

“寒风冻塞黄河水,暖风吹成白雪辞。”春子记得小时候早些年年初一这一天,在镇上还能看到一些很有风趣的民间表演。

比如说郑渔夫替演乡俚歌舞的人吹箫笛,表演的男女用乡音唱着能让众人开怀大笑的古老傩戏。

印象最深是那一年初一,阳光照在供销社白色的屋墙上,有群人舞着一条用红布扎起来的长龙,从镇街上象大飞轮一样滚过来。在长龙的后面,随着擂起的鼓点节奏声,跟着二个不断翻腾蹦跃的金黄色长毛大狮子。

由于跟着的人多,舞龙的队伍浩浩荡荡。

那是哪一年呢?春子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可就是回忆不起来。

要是能象雪秀从小就开始记日记,就能记下来到底是哪一年了。

春子对家里初一这一天来家里拜年的人都很熟悉。大多都是外村周氏成年男人给祖父拜年的宗亲。

下塆村成年男丁排队而来。他们给祖父拜完年后就自觉地退了出来,让给外村宗氏族亲在春子家坐。

一些与下塆村和瑞金大叔他们相熟的,就会随下塆村的人去他们家坐。

这一天,春子家要开筵席的话,至少要准备十几桌。

周氏宗亲辈份最高的就是祖父了。春子觉得自己还小,与他们说不上什么话。斟茶端点心请坐有姐姐秋华雨秀姐招待。

看到厨房里缸里的水不够时,会挑水把缸里倒满。

春子妈和胡老师在厨房忙个不停。这一天也是家庭主妇竭力展示自己厨艺的时候。

“说过年就过年了,真快呀,我还没来得及细细地品味呢。”

雪秀一下出现在春子面前。看起来,她并没有因为过年感到特别地高兴。

她天天欢乐的样子,现在既是大年初一的过年,也不会因为欢乐的不同而不同。

要是天天欢乐的话,会是天天过年吗?

冬花和细秀还有几个女孩儿,相互间牵着手,从下塆村折回来,她们邀请雪秀和春子带她们去镇上去玩。

春子正犹豫时,母亲对他说:

“你得跟着去,不得让调皮的男孩子拿鞭炮丟在妹妹们脚前炸。今天是过年,不能让人把她们吓到哭。”

母亲这么一说,春子自然得陪妹妹们一起去。

于是雪秀牵着细秀和冬花并肩向镇上走去。

胡老师望着孩子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脸上泛起一抹笑容。

不时的鞭炮声和身着新衣人们的道贺声、孩子们的欢呼声——

它洋溢着节日的节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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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在镇供销社,冬花花了三角二分买了一把粉色的胶质小梳子,二角一分一扎橡皮筋。

她把两只攥着东西的手张开给春子看。

“都是雪秀姐姐付的钱哦。叫我不要告诉你。”

“哪怎么行呢?她的压岁钱都花光了吧?”

“哎,今天过年,不能说'花光了'。”

冬花提醒哥哥说。

“总不能说'没有'吧。”

“'没有'也得说'有'呀。

“那你'有'钱,好呀。”春子应了一声,向妹妹伸出手讨钱,“拿来呀!”

“讨厌。拿你自己的钱嘛。我的也花光了……哎,我的钱'有'呀。”

冬花惊叫一声,为自己说错口可爱地笑了起来,“等一会儿你把钱给雪秀姐呀。”

她调皮地打了一下春子的手,让春子把手缩回去,“过年嘛,你总得买点什么给我吧?再说上次你带云子去买了饼吃的,你还欠我一次哩。”

冬花对哥哥有个习惯,如果春子带云子去了一次供销社买了什么,她就会记着下次自己购买什么小东西让哥哥付钱。

春子上次带云子去供销社买饼的事她一直还记着哩。

“多少?”春子答应妹妹。

“可能二块多吧。反正超过了一块了。”

“五毛够了。”

“小梳子好一点三毛几分,一扎皮筋也不到二毛。

“还有吃了个饼,二粒糖,一个柿子,二块爆米糕。太多了,算不过来了。”

“哪二块也不够呀?”春子知道雪秀买了吃的,但肯定没这么多。

“我看到妈妈拿上去都是二块二块的,雪秀姐给的压岁钱肯定是二块,可能不止二块吧?老爷爷给你很多吧?云子说看到你袋里有五元的。”

冬花说完,笑嘻嘻把手伸到春子口袋里掏。

春子让妹妹把自己身上的口袋翻了个遍,没找岀一分钱。

春子口袋里是不放钱的,大人给他的钱他都藏了起来。他知道口袋里有钱,冬花和云子会自己拿,尤其是云子,常常会趁他睡觉时翻他的口袋。

“我知道你把钱藏在老爷爷屋里。云子说他找不到你的钱,肯定是放在老爷爷屋里了。”

冬花说对了,春子的钱是放在祖父屋子里一个抽屉里。

有过一次冬花丢了钱,怀疑是弟弟云子拿的,但后来从她洗过的衣服袋里找到。但钱已经太碎,用浆糊沾不起来,只好让春子去公社找信用社的人换。

“镇上好玩吗?”回来的路上,春子问雪秀。

“不好玩。”雪秀说着,眺望着春子家门口络延不绝来拜年的客人。

“妈妈说,两把壶烧水都来不及。给你家的拜年的人太多了。”

“人多人丁旺。老爷爷喜欢,妈妈也喜欢。”

“我不喜欢人多,嘈嘈杂杂的。有些人可能不喜欢,甚至还讨厌。从小到大就是这样。”

“今天是过年呀!”春子有点不高兴,提醒总是在自己面前大大咧咧的女同学。

雪秀似乎没在意春子提醒,她望着春子歪着脖子象在想什么。

从宅院大门正房屋顶翘起来的抬头龙瓦上,看得到绣楼侧檐沿边,竖着的莲花青砖座饰。

父亲说如果在屋后园子里种上桃树的花,桃树长高一点,春天里,站在池塘边,就会从绣楼竖起来的莲花座拱洞中看到桃花。

桃花开在绣楼屋檐莲花座里,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

“姐姐告诉我说,那一年,姐夫带她来,去看祖屋里的正房,对她说,要是我们结了婚,就住这一间屋子,象妈妈一样,生一大堆孩子。”

雪秀说完咯咯笑个不停,把自己的脸庞埋在曲在桌面上的双臂里。

“他们那么小,就想到生孩子……真不害臊……哎哟……”她从手臂弯里侧过脸看着春子说。

“过一年大一岁?人干嘛要长大呀?要是象云子一样,总是那么小,过完五岁到六岁,到了六岁又倒回五岁,总是在五六岁之间徘徊,那多好。”

雪秀说个不停,春子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他觉得兄长参不参军似乎与自己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他答应给春子一顶帽子,去年秋天来也没兑现,而且也不让春子戴着他的军帽去外面玩。

和春子谈话,就象自己和云子一样。谈起来的话都不是什么高兴的话,斥人的话倒是听了很多,有时候感觉状似父亲那样咄咄逼人让人畏惧。

和兄长一起难以搭什么话,云子也许对自己也是这样?

可是对于云子骗完爷爷的压岁钱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不惩罚他就是放任了他,明年说不定又会如出一辙来一回。

春子一门心思想要惩罚云子,可又不能做得太过,伤了兄弟情份。

所以春子不太愿意和兄长一起,就象云子和自己一样,就是走在一起,一会儿也会跑开找其他人玩。

他觉得兄长振林远不如自己和姐姐秋华姐弟间那般随和亲切。

就象他与弟弟云子一样冷绑绑的关系。

“要是不长大的话,大家全都是小孩子,谁来干活?”雪秀自己把自己刚才的话题自问自答。

“西游记里有人参果,吃一个长生不老。”春子告诉雪秀古书里一个故事情节。

雪秀听不懂他说什么。

雨秀过来告诉春子道:“有个客人在问你,你过去打个招呼。说是奶奶的大侄子,也带个女儿来给老爷爷爷爷拜年。”

雨秀说完,把嘴伏在妹妹耳朵边,看着春子笑着,姐妹俩在嘀咕什么。

“奶奶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春子曾经不止一次问过祖父。但祖父谈及往昔时从不提起奶奶一星半点儿事。

就奶奶为什么那么早亡故,而且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可供后人纪念的物品。

奶奶张明秀是冬塘镇张家塆村女儿,从春子记事起,认象中奶奶张家塆那边的亲戚几乎没有来往。

奶奶是在父亲三岁时过世的,所以父亲只记得奶奶模模糊糊的模样。                    从父亲口中,春子只知道奶奶叫张明秀,会算帐识字,是旧社会有文化的女子。

奶奶其他情况,就一无所知了。

奶奶娘家春子一次也没去过,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塆村。有时候在附近时,会有人指着告诉他说,那就是奶奶的塆村。

但具体是那一个,就不知道了。因为散落在周围附近的塆村很多。

为什么与奶奶那边娘家的亲戚没有来往?

可能是因为奶奶过世太早,娘家人一直对祖父爷爷心存宿怨。

来客是一个青壮年男子,他自我介绍说是奶奶的大侄子。他正在祖父屋里坐着对祖父说话,见春子进来,马上转过头来跟春子说:

“……春子,长这么大了。十五六岁了吧?你十岁大生日我来过。已经快长成小伙子了。看到姑爷老爷身体好,就高兴了。这是一个表哥从城里带来的烤烟,我们给姑爷送过来孝敬老人,也带女儿一起过来。这是我二女儿小梅,她说她认识你?在中学读初一。春子读高中了吧?”

春子告诉他高中已经读了半年。

雪秀跟着进来,既然是春子的同学,说不定自己也认识。但是她只是想过来看一看这个特意要见春子的亲戚,尤其是自称也是春子同学的这个女孩。

雪秀理解作为父亲带着女儿来春子家拜年,无非是方便女儿以后来往。这个女孩比春子小不了几岁,说不定大了以后就会另有目的。她知道在冬塘乡间,一些人家就喜欢亲上加亲,表兄妹或上辈人是亲戚的男孩女孩成年后结为夫妻。

对这个女孩,雪秀既不好奇,也不轻视,也完全没把她当作女同学看。她只是来春子家拜年的一个普通的客人。 

因为不想认识,也就不想说话。

雪秀在门口瞄了一眼就离开了。

学校同学太多,而且不是同一年级,即使擦肩而过,她们俩彼此都不会留意的谁和谁。

但这叫张小梅的女孩一口咬定她是见过春子,而且还与他搭过话,问过爷爷的事。

学校很多人问过爷爷,因为爷爷常在外面闹笑话问春子是否真假。对于人家把爷爷痴呆傻样当作谈笑,春子是非常讨厌的。

不过,这是浓重的春节,大家都在过年,就是做过了,也不能把不好听的话说岀来。

春子没心情与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戚闲聊。

祖父告诉春子说,父亲当公社书记后,好多年没来往的亲戚可能也说不上是什么亲戚往往会突如其来。

“旧岁饥荒,柴米无依靠。走出十字街头,赊不得,借不得,许多内亲外戚,袖手旁观,无人雪中送炭,今科侥幸,吃穿有指望,夺取五经魁首,姓亦扬,名亦扬,不论王五马六,踵门庆贺,尽来锦上添花。”

多年前祖父就让春子背诵吕蒙正讽题势利亲邻这篇文章,让他晓世识人。

以往年初一,春子会留在祖父屋里,替来客斟茶递水。来客多了,春子就会偷懒,让客人自己斟茶,有时还会故意跑开一会儿。

好在祖父对春子只是说说罢了,并不因此生气。

今年有雨秀在祖父屋子里招呼客人。

祖父也说过:雨秀是大地方见过世面的姑娘,有文化会说话,懂得礼节,手脚勤快利索。

八十三岁的祖父很赏识自己这个长孙儿媳妇。

春子先是来到自己屋里,见自己屋里也有人坐着,便退了出来。

厅堂里说说笑笑的人坐满了。春子妈秋华雨秀为招待来客出出进进的忙个不停。

年初一这一天,他开始觉得无趣起来。还不如去下塆村看看祥子乃子他们回来没有。

他走到村口,雪秀蹦蹦跳跳的跑着跟了上来。

“我哪里都不去了,今天就跟着你。不过,我刚在供销社买了饼干,给你留着的。”

雪秀从口袋掏出一把饼干来,递给春子。

“好多块呢。”春子接过雪秀手上的饼干,好意地提醒雪秀。

“给你还嫌多呀?”

雪秀故意嗔笑着春子。

春子笑了,要是冬花给一块还不情愿哩。给二块就得与妹妹抢了。

给这么多块饼干,应该让雪秀跟着去走走。

“冬花买了什么?”春子边吃边问。

“她买了饼干发糕煎饼,反正好多。估计要吃好多天哩。”

“好多天?”春子笑道,对雪秀说,“两天就会没了。那都是云子的战利品。云子什么也没买吧?”

冬花的东西藏不住,云子会找岀来占为己有。

“一到镇上,云子和细秀就去找同学玩了。我们分开了,他们到现在还没回来哩。”

“我们去找找他们。一会儿妈问起来,还得去找。回去我把钱给你。”

春子说完,说出最后一句。

“什么钱?”

“你给冬花买东西的钱呀。”

“是和冬花一起的。”

“你留着等开学了,帮我买个日记吧。我要里面有红色娘子军的本子。”

……

                    五

一早镇上显得非常热闹,频频传来鞭炮的响声。街头巷尾,众人簇拥,人声鼎沸。

年轻的青年男女围在一起,谈起什么话题都是那么兴高采烈。

如果这时候有青年男女有看上去有自己合心仪的,就会回去跟父母示意托媒提亲。

这是一年里最能展现青年男女风采美丽的一天。

身着节日盛装言语表达彬彬有礼。大家互相道贺,平日里不怎么来往或有点积怨的人,遇见时都会点头道贺。

路过赵曼英门口,被赵曼英一把拦住使劲地拖住春子的手,邀请他进屋:“春子,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你谢谢雪秀吧。是她求情替你说了好多好话的。”

春子毫不掩饰地说。

他有点无奈地接受了赵曼英的邀请,和雪秀进了她的屋。

赵曼英在炉子上架上锅,从温坛里匀两瓢热水,只一会儿锅里的水开了。她要把一大碗糍粑倒入锅中。却被春子坚决阻止了:

“我们真的吃不下了。”

雪秀也说:“哎,今天已经吃了三家了。”

一个上午吃了三家,雪秀竟然开口说得出来。

她也不是初次在乡下过年。既是以前在学校,也会有乡亲请去。

过年一个上午吃三家的招待,在春子看来是很平常的事情。

原先雪秀她们过年,一家子住在学校,少有走动。尤其是刚来的那些年里,不会有人去请她们。

这其中的原故不言自明。前几年里,她父亲还站在批斗会上的台上被批斗呢。

赵曼英只好把糍粑放回去。

“给婶个面子,中午在婶家吃饭。婶用干笋炒鱼干给你们吃。”她对春子雪秀说,  “婶这顿饭早就替你们准备好了,天天往门口望,一直等着你们来。”赵曼英很真诚地说。

她打开碗柜门,把里面的菜端出来给春子他们看:油豆腐、鱼干、干成褐色的茄子皮,还有一碗切好的新鲜的大蒜。

一个碗里有几块肥肉被白色油脂凝固在碗底。可能放了很长时间了。

她大女儿花妹子在门口一直歪着脑袋往屋里桌子上望。

春子婉拒了吃饭,赵曼英把桌子一盘花生糖果拉着春子口袋要倒给他,春子捂着口袋,伸出一只手窝着。

“你放我手里吧。”

“用一双手捧着。”赵曼英让春子双手接住自己盘的花生糖果。

春子接过,他还是把捧在手里花生糖果放回桌上盘里,自己只要一点点。

春子知道接受象这样贫苦人家的邀请招待,自己只能出于年节期间的一种礼仪。

“哟,春子你也太客气了。”

赵曼英说着春子,却把另一盘点心全部装进了雪秀的口袋。

冬塘是山林地带,是属于黏质性重的土壤,当地并不种花生。这都得花钱买。糖果就更不消说。

春子蹙着他惯于有心思的眉头,朝她看过来。

没走多远,雪秀终于醒悟过来了。因为春子在接受郑曼英的花生糖果时,把手里的花生糖果差不多又全放回去了,只是象征性要了一点儿。

她还从未见过春子这么客套,把接在手里的东西又差不多全都放回去。

不就是一捧花生吧?放回去也救济不了多少啊。

如果不是出于无奈就是对招待人的不敬。

春子一定是在接受礼仪时完全是对赵曼英盛情款待的无奈。

聪明的雪秀一下明白了。想起春子晚饭自己从不要回头饭。

“呀,春子,刚才我真不该要那么多啊,这一捧说不定就是她家所有呀。”

一直没见过羞过脸的雪秀,这次她的脸羞得通红。

“难道你再把放回去吗?”

“你应该告诉我嘛。”

“我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对你说,这是穷苦人家,别要那么多。”

“可是……”

“小时候,我跟父亲出去遇到穷苦人家送吃的,也是这样。父亲教育了我。我就知道了。”春子告诉雪秀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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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在这样的穷苦人家吃饭,父亲吃完饭会在碗底下压着粮票和钱。父亲下乡时,都会在这样的穷苦人家家里吃。这样可以给多点钱和粮票。也可以从穷苦人家里问出生产队里一年到底有多少口粮的实话。”

“什么时候亩产超万斤啦?”

“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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