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的时候。小沙弥在放生池，摘下一片荷叶，顶在头上。一蹦一跳地走在小路上。
突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小沙弥回头，空无一人。
“我呢？……”
分明有人说话，就是看不见人。
“我呢？……我呢？……”
小沙弥吓得连滚带爬，跑进僧寮。
“不好了，不好了……“他脸色煞白，喘着粗气。
“怪和尚来索命了。”小沙弥浑身颤抖。
正说着，又传来那个声音：
“我呢？我呢？……我呢？”
怪和尚的腔调，不停地询问着众人。不时有人感觉到肩膀，头，和身上的其它部位被拍打。
但是，看不到人。
像是捅开了蚂蜂窝。没人招呼。一瞬间，众人吓得四散开去。
自此， 临江寺，不安宁了。
殿堂里，僧寮中，大路小径上，一众僧人，走着，躺着，坐着，都会突然被拍一下。然后，被寻问：“我呢？我呢？”
最让僧人恐怖的是，夜里起来解手。
一钩残月，透过丛丛花树，隐隐约约，显得阴森。几只野猫嘶叫着，像婴儿啼哭。正当起夜僧人睡眼腥松，磕磕绊绊的时候，猛然肩上被拍一下。
“我呢？我呢？……”急切的寻问声。回顾四周，空无一人。
走进厕所，一排蹲位，几乎满员。正当大家聚精会神，解决问题的时候。“我呢？我呢？我呢？……”又是不停的寻问。伴着问话，一根根“净筹”，分别递到如厕和尚的手里。接过净筹，抬头一望，杳无人影。
恐怖，担心，坐臥不得安宁。五百多僧众的大丛林，陆续有人离开。一月不到，还剩三十几个胆大的和尚。
无尘和尚搖摇头，捋一捋胡须。自语道：“春秋三十年，论道话沧桑。本想兄弟再聚临江寺，明月清风，说天话地。唉……灰飞烟灭，世事无常啊！惜哉，悲呼。”
他仰天叹息一声。突然意识到，法如正急切地看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哈哈，法如啊，莫急，莫急。老衲跟你回寺庙，去和化尘师弟谈谈。”
老掌柜盛情，无尘和法如在史福兴，留住一宿。
第二天一清早，两人梳洗完毕。伙计已泡好金陵春。二个和尚各要了史福兴的镇店早点，乌饭包油条和碧玉豆腐脑。
前文交待，乌饭包油条，奇在它的乌饭上。上好的乌木叶汁，浸泡糯米。再上大锅漫火清蒸。饭没起锅，清润的香气，早已溢满了半条鼓楼街。
正是嗅到诱人的清香，蒋夫人驻车寻美味，硬是吃完了整个一卷乌饭包油条。意犹未尽，专门让"御厨"登门史福兴，学做这道美食。
两个和尚心中有事，匆匆吃完早点。喝完瓷盏中的茶水。就告别老掌柜，直奔临江寺而来。
走进临江寺的山门，已是午后。
太阳火辣辣炙烤着大地。到处热气蒸腾。一只小黄狗张大嘴巴，喘着粗气。对进出的人，失去了往日的兴趣。既不咬，也不叫。懒懒地趴在树荫里。几只知了，似乎和谁赌气，拼命地嘶叫着。让人上火焦心。
无尘打量了一下寺庙，似乎变化不大。只是进出的人，少了许多。与三十年前相比，寺庙显得落寞了很多。
法如把无尘请进“方丈室"。一众还没吓走的僧人，纷纷涌了进来。
大家以后生小辈的礼数，恭敬无尘大和尚。
进了临江寺，就像回到家里。无尘不再客气，巍巍然，端坐在住持高榻上。
无尘吩咐，在大殿前面的空场上，置放两样东西。
其一，在西面的梧桐树下，准备一口大水缸，放满清水。在东面的大玉兰树下，支起一个大火炉。多准备柴碳，把火烧的越旺越好。
“两样东西，子夜时分，给我准备完毕。到时老衲自有安排。”
吩咐完，盘腿，闭目，无尘已然入定。
法如等僧众，不敢怠慢。抬缸的，挑水的，架火炉的，搬劈柴的……不到半个时辰，一切准备就序。当然，法如还让人从客堂，搬来一把大椅子。放在大殿的台阶上面。
子夜时分。无尘大和尚从方丈室，慢慢踱了出来。法如捧着一把漂亮的紫沙壶，跟在后面。
在椅子上坐定，无尘接过茶壶，冲法如挥挥手，法如退了下去。
月亮已上中天。火炉里，燃烧着熊熊烈火，溅起火星，“哔啪”作响。一阵夜风，断断续续飘来几声夜枭的嘶鸣。
无尘啜了一口茶，轻轻吟唱起来。
“风自清清月自圆，
一梦三十大江边。
犹听鸣蝉动心魄，
还忆孩提荡秋千。”
无尘静静的等着，火光映在他胖头大脸上，一派出尘罗汉的气象。
突然，从大殿顶上传来异动。“我呢？我呢？……”似乎有人在寻找东西。
殿里，殿外，左边，右边，远，近……“我呢？我呢？我呢？……”问寻声，到处传来。
“你站住。”无尘喝道。
“告诉你，你就在前面的炉火里。”
火花乱溅，炉子里好像有东西在搅动。
约过了半柱香。“我呢？我呢？我呢？……”问寻，又在四处响起。
“你看啊，你就在那口大水缸里。”无尘又说话了。
“扑通”，水花溅起。水，在缸里翻腾起来。
又是半柱香时间。“我呢？我呢？我呢？……”问寻，更加焦急，更加愤怒。回荡在临江寺的各个角落。
无尘感觉时机到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
好个大和尚。“啪……”扬手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化尘，你听好了。”
他放开嗓门，朗声骂道：“你就是一个不争气的焦芽败种。你愚痴，你就是一个天下第一的大笨蛋。”
喘了一口粗气。继续骂：“有你如此的蠢货，师门不幸啊。你真正愚不可及。”
骂够了。换了一种口气。“化尘师弟啊！想想看。熊熊大火里，你去得。清清碧水里，你去得。天上，地下……，没有一处去不得。
你偏偏到处找那个臭皮囊，找那个四大拼成的色壳子，干什么啊？你好愚痴啊！”
寂静……
“哈哈。”夜色中，爆出爽朗的笑声。
“说得好啊！一语惊醒梦中人。多谢师兄点化！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化尘去也！”
声音，越去越远，……
四周安静下来。临江寺，笼罩在夏夜苍茫里。群山无言。殿前的炉火，还在烈烈燃烧。点点火星，招来成群的螢火虫。它们舞成一团，又四散开去。
无尘，喝着壶里的凉茶，心静神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