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羡慕那些跑者,那些从一而终、不离不弃奔跑着的人们。
朝着一个方向奔跑其实绝非易事。不仅仅是达到体能极限之前那撕心裂肺的痛苦,还有意志上的磨损和精神上的负担。即便是是四月的一个晴朗的早晨,白云悠然,惠风和畅,一开门三只胖麻雀跳到一边,跑步的痛苦依然会有。刚刚迈起脚步,那种剧烈的想要放弃的感觉便涌上心头,就像一只大手把你抓向深渊。
然而还是有那么多热爱着跑步的人,且他们竟都不可思议地影响着我人生。如若谈起,那必定又要带出三位跑者。
第一位跑者是我的父亲。我还记得起小学和父亲一起减肥的时光:我们在炎热的夏季沿着未名湖畔咣即咣即地跑步,每一步我都肥肉扭扭,四下震颤,父亲运动裤摩擦的声音一下下传来……夏天是如此,秋天是如此,冬天冰封湖面的时候也是如此。在跑步的时候,我们其实与无数的人擦肩而过,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做着各式各样的事,然而我眼中却只有父亲,那个始终跑在我前边、我始终追不上的领跑者。每次体能到达极限,我就会喊到:“我不跑啦!” 然后目睹着父亲继续向前跑去。现在想来,我们竟然就这样默默地在北大跑过了十个年头。
第二位跑者是我仰慕的作家——村上春树。在高中时我读了他的《挪威的森林》,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他的作品。从《且听风吟》到《寻羊冒险记》,再到《海边的卡夫卡》,再到《没有色彩的多琦座和他的巡礼之年》——村上的书填满了我的高中时光。如今我自己都感到意外,自己竟会这么喜爱一样东西而没有感到厌倦过,这真是一种奇迹。那几百页几百页的文字就这么填入了我的肚子里,而我竟还没有任何饱腹感。就是这么的热爱村上来着,而倘让我给村上冠一个头衔,却不是“某最喜爱的作家”,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跑者”。在我看来,奔跑是唯一能把村上作品及其人一以贯之的概念。村上一生都在奔跑,他参加过马拉松,铁人三项,并且自己还有每周跑五公里的习惯,这是何等的毅力与自持!而这种跑者的毅力,也注入了村上小说人物的灵魂,使其变得真正强大。这才是那些人物的本质,也是不断吸引着我的地方。我始终忘不了一张照片,照的是村上迎面喘息着跑来的样子。他低着头,胸部肌肉轮廓分明,使人感觉到一种力量。凝望它时才知道跑步是孤独者的游戏,而从一而终的跑者都是令人敬畏的勇士。
最后一位跑者是一个平凡的而又不能再平凡的人。我从窗口望向操场,就看见他穿着一身NIKE白衬衫顶着烈日一圈圈跑动。他就像个滚动在罗盘里的小球,一会近些,一会又远些,仿佛永远不会停止。就这样,一圈,两圈,三圈……我边看边想,他什么时候停止呢?他真的就能忍受这种周而复始的枯燥么?然而他还是这样,四圈,五圈,六圈地匀速前进着,于是我也就跟随着他的身影出了神。那个炎热的下午,我的同学们在备战考试,而这个跑者在安静的一圈圈奔跑。我陡然发现这似乎是个隐喻,却又参它不透,只能一点一点增加自己的烦恼。而那天的奇迹却是:正当我绞尽脑汁思索着他奔跑的目的时,正当我拼命想为他的行为建立一种意义时,那个白衣跑者笔直地冲向了终点线。冲线后他闭眼抬头,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那一刻我恍然大悟。
一位是父亲,一位是作家,一位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三位跑者就这样永远的留在了我的心里。他们看似没有关联,但当我谈起跑步时,我必定会一股脑儿说起他们,一个不落。或许冥冥中有什么丝线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又或许仅仅是巧合。但无论如何,那迎风跑动促成的邂逅,却总是十分美好而值得回忆的事情。
因此,我更加羡慕那些不离不弃的跑者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