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在想,假如母亲还活着,看到父亲现在的样子——退休在家,尽职尽责而且忠诚的丈夫和父亲,她会什么感觉?有时候,母亲理智而宽容,豁达而大度,她谅解他;有时候,我与之朝夕相处的单身母亲,会恨他,恨他的无情,一说起他声音里透着无尽的落寞。她的声音里有各种情绪,我阴晴不定的心情,能让我从她声音里听出她同样或阴或晴的情绪。
母亲四十四岁时死于乳腺癌,她那么年轻怎么会死?那一年我才十九岁,那么年轻就失去了母亲。那段日子对她来说多困难啊,她还不想死,可是却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她有好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做,好多没来得及看,好多事情她一拖再拖,就等我长大成人,完成学业,她才真正开始她自己的生活。她有好多没完成的夙愿,甚至她的新生活还没开始。她二十四岁那年有了第一个孩子,我的姐姐希瑟,第二年,又因为意外有了我,她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抚养我们姐妹俩,一点都没留给她自己。
母亲死后,我便一直生活在学校,希瑟继续留在了护理中心,母亲在治疗期间就把她送到了护理中心。有时我很自责,觉得我很自私,不能决定自己来照顾希瑟,甚至连这个念头都没有。我想开始我自己的生活,但是我居然连想都没有想过要去照顾希瑟。这已经不是自私的没想过这个事情,而是自私的连想都不愿去想。
我本可以在母亲弥留之际多照顾她,我可以多去医院多陪她,而不是一直问她身后事。但是我那时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啊,我的世界里只有我,我知道小姨在那里照顾她。
姐姐希瑟只比我大一岁,很多年前她待我就像待小妹妹一样,我特别爱她这一点。我知道我是个意外,母亲刚刚生下希瑟,根本没计划这么快再要一个孩子。母亲当时就被吓住了,父亲也不知所措,一开始他很少照顾孩子,让得唐氏综合症的希瑟自己一个人玩。生活一团糟的时候第二个孩子又要来了,希瑟已经吓住了他,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照顾她,我出生后他终于受不了搬了出去,他去别的女人那里寻求安慰,她们有的是时间崇拜他,顺从他。
而那个时候母亲选择了坚毅勇敢地面对现实,尽管后来她承认中间好多次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了,她称之为“小鹿斑比腿”(一个好莱坞的动画片,里面通过小鹿斑比去看生命的艰难和伟大)。但我从未看到她退缩过,从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动摇,没看到她错选一步,她永远都是个伟大的母亲,将一切置于可控之下。
她有时会玩笑一般向我道歉,只顾姐姐,忽视我任我自己长大。我一直都明白希瑟更重要,她需要更多的关注,我从未觉得我少爱,妈妈本来就应该这样做。我也爱希瑟,但是我知道,如果妈妈离开这个世界,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希瑟。希瑟需要妈妈,妈妈已经为希瑟做好了一切打算,然后带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她放不下的女儿。我没关系,我都理解,我心碎不是因为我自己,也是因为她们俩。
人们常对唐氏人群想当然,认为他们应该天天傻乐呵,其实不然,希瑟并不随遇而安,她和我们所有人一样,有快乐有不开心,但她个性很乐观,这和唐氏综合症无关。她被限定在日常规律的生活里,她喜欢这样,觉得生活可控有条不紊。所以,当我忽然出现在她家或者她工作的地方,她会感觉困惑,不知所措。希瑟需要这种规律生活,这会让我们生活更趋同,正常人与唐氏患者没有太大区别。
莎拉正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从一颗小石头跳到另一颗上面,而且避免踩到石头缝里,她还缠着父亲也做同样的动作,父亲听话的去做了。他肯定会听莎拉的,看到他的啤酒肚兜在裤子里,跳鹅卵石的时候,肚子也跟着规律的抖动。我又思维跑远了,眼前这个男人是谁呢?
我打断了这种平静,轻声开口说,“我不知道你要来。” 他抬头看我。其实想委婉告诉他,你没说要来,你如果来要提前跟我说。
“我们沿着海岸一路开车看海水涨潮。” 他抱她在怀里,“是不是啊莎拉?告诉茉莉海浪是什么样子的?”
他一直让莎拉跟我们对话,我相信大部分的父母都是如此,但是这让我大为恼火。我宁愿自己和莎拉对话,而不是要他来指派,听一遍他说话,再听一遍莎拉说同样的话。
“好大的海浪啊!是不是?告诉茉莉有多大?”
她点头,眼睛好大,伸出胳膊来使劲比了一个特别小的海浪,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大了。
“海浪有没有拍打在礁石上呢?告诉茉莉。”
她又点点头,“海浪拍打在礁石上了。”
“潮水是不是都涌到了马拉海德的岸边了呢?”他又模仿孩子的声音说道。我真想让他直接告诉我,而不是像电视转播那样。
“喔!” 我应着声,笑着看莎拉,伸手去抱她。她立刻转向我,用她细细的小长腿攀向我,紧紧的搂住我。我对莎拉没有任何不喜欢的地方,莎拉非常可爱,不——她还漂亮,特别完美,我真心喜欢她。莎拉没有错,任何人都没有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父亲有点让我小不舒服,自从我失业在家以后,他暗自想培养一个习惯,想时不常来看我,想以此开始能慢慢拉近彼此距离,培养一些俩人之间原本没有的亲密。我知道这一点,理智的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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