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走出村庄的人》,目前还有部分签名本,期盼你的支持。
生活在他乡,女儿嫌她妈妈做的饭菜不好吃,时常夜里十点了还会叫外卖送来诸如“麻辣烫”,“米线”之类的小吃。
那其实就是用成品粉丝或粉条加点荤、素菜烫出来的食品。说实话,我不喜欢那刺鼻浓厚的香味,不喜欢那掺和着红绿如画家调色板上掺杂的颜色。如同一个本来就不怎么养眼的女人的脸,非得抹上厚厚的粉霜,描上浓浓的眉线,涂上鲜红的唇膏,还要插上乱七八糟的头饰。看看别扭,感觉有些过份地做作。
于我是没有这个味口的,我想起了老娘擀的面汤。
三十多年没吃过母亲擀的面汤了,那味道常在梦里或在青烟袅袅的思绪中细嚼着,过滤着。
面汤也属于手擀面。老家人却美名曰“擀面汤”。汤怎么能擀呢?我说不清楚,但每每提起便要勾起我的馋,勾起我的记忆,勾起我对掩在浓萌树下的程家墩和老家锅屋里柴烟和水雾的想象,还有在铁锅沸腾中沉浮的面汤……这类的画面。
当然还有母亲。
四月的麦田能听到麦子拔节的声音,也能听到拥挤的喘息声。风,在和我们一样高的麦苗上翻滚,嬉闹,不知疲倦。儿时的我们闲时在麦田野寻找诸如:尖刀菜,筛子眼,猫耳朵,也还有没开小白花的荠菜,小葱……等野菜(回家时,母亲洗尽会挑选适合人吃的拣开,不能吃的才给猪吃)竹篮满了,就坐在田埂上,看着深蓝的天,看着空中穿梭的燕子,看着麦浪,更盼着麦子快点有“肚子”,快点扬花,快点由青绿变成金黄,也盼着自己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和父母一样能在生产队做一个工了。
篱笆上的牵牛花开了,布谷鸟在看不见的地方不紧不慢地叫着“割麦发稞”。这个时候村里便忙碌了,男人的脚踏在泥土地上“叭叭”地响,一担担的麦把子挑到村里,女人的“噼噼啪啪”的连伽声此起彼落,在村里回旋,被风扯得老远。
这是辛苦、累的时节,是收获喜悦的时节,也是孩子们开心的时节。新麦收获了,洁白的面粉能“发”馒头,能“切”粑条,能“搞”疙瘩糊,当然最有“品味”的吃法就是擀面汤了。
擀面汤是个力气活,还要有足够的耐心,我看门前周家孩子端出的碗里总是如皮带般又宽又厚的“粑条”,很少有“面汤”,大概与和面总是和得“太烂(和的稀)”有关,只能上刀却不能挨上擀面棍。
想吃一顿味美筋道的面汤关键是揉面,这不仅要掌握好水和面粉的比例,更要一份耐心。
洁白的面一倒在脸盆里,空气中便散发出淡淡的的麦香味,这香味诱得我围着桌子、围着母亲团团转,不时地用手臂擦擦嘴角。随着清水入盆,母亲用长竹筷重复着搅动着圆圈,水和面这两个毫不相干的物质随着筷子的搅拌慢慢地融合着。水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当母亲开始弃筷用手揉的时候,松散的面在搓揉中渐渐成团,这团面时成条状时成塔状,反反复复,似乎把乡野清新的空气和母亲对我们的爱也一并加进。渐渐面团有了光泽,有了弹性,盛面的脸盆内壁变得干干净净。母亲在吃饭的桌子上抹点面粉,揉好的面团在擀面棍的前压后磙下像初夏的荷叶逐渐向四周伸张,变软,变薄,变得有点透明。勾得我的眼总是跟着擀面棍来来回回的,口水一次次的下咽。面擀好了,再面皮上抺层粉,母亲将面卷成卷,菜刀靠着着手指头,刀进指退,“得得”声中软软的面皮切完了,用手一拧,一撮撮面条像个醉汉瘫倒在面盆里。
面汤好吃,筋道与灶中的火候也有关系。面下锅前,锅里的水要烧开,烧得沸腾,烧得“咕噜”响。这时放入切好的面用筷子慢慢搅动一下,再盖上锅盖,继续大火顶开,面随着水花沉沉浮浮,诱惑人的香气迫不及待的从锅盖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加点盐,舀一匙肥肉熬成的“猪油”,撒上一把碎绿的葱花,拍一瓣香气冲鼻的大蒜头,一锅面汤就可以食用了。这锅面可以是清汤的,也可以加上瓠子、汉菜(一种自留地里的菜,有青色、红色的两种)的。切好的擀面比机制面宽、厚,比机制面更有弹性,筋道,两碗下肚,撑得肚皮圆圆的,心里还在惦记着锅里。那味道是再好的机器也生产不出来的。
现在擀面汤的人似乎不多了,生活的快节奏让孩子们喜欢上了快餐面,各式包装的,各式调料的都有,想吃到儿时的那种滋味,那种酣畅,那种痛快,那种虎吞狼咽再也没有了,人的味蕾已被五花八门的食物冲淡。
但在我的心里仍存留着一锅面汤,或是清汤白水,或是漂着一叶青绿,还有母亲揉面时的反反复复的影子。时不时的,那锅面汤在心里“咕噜”一下,像吃饱饭的人打了个“饱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