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自己,回来能干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内心深处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家赶紧回家。看到外婆身上大大小小的褐红色泡时,焦虑烦躁的我突然就心安了。
昨晚外婆烧伤了,对视频时外婆笑着说没事儿,还让我自己照顾好自己,她却不知道笑得太勉强的脸已扭曲到狰狞。屏幕那端的她,一边安慰我一边说不严重;屏幕这端的我,却在挂掉视频之后失控大哭。然后,火速买了今天回家的票,不断地给老妈打电话确认外婆的伤势。
其实,自以为是一个比较坚强的人,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可以一个人瘸着腿在医院跳上跳下,可以在深夜错过最后一趟公交后继续往前跑,也可以忍住眼泪承受所有的不好,但是真的受不了那些不好发生在你们身上。
下午,外婆看到我时,如往常般站起来迎接,一瘸一拐地向我走来,甚至还准备接过我手里的电脑。脚背上高高隆起的泡在深蓝色拖鞋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突兀,脸上的红褐色印记尤为明显,一层又一层的褶皱像是断了的橡皮筋,随意地往下坠。原本就干枯的手臂几乎与烧焦了的树枝无异,甚至还能闻到一股糊味。拖着一身伤的她,依然对着我笑得灿烂。
我逃避着她的目光,赶紧躲进房间放行李,她一直跟在我身后给我讲起火的经过。我埋怨她应该多注意一点儿时,她几近哽咽地说,“那一会儿,你妈不在,你姨不在,你们都不在,我可能一下子就走了,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吞了一大口茶水。外公当年生病卧床时,也曾当着我的面嚎啕大哭,他说他不想死他说我们还没长大他说他还想活着。
有人说,老人不怕死,因为他们活得够久了。而怕是因为,心里还有未了的余愿;不怕是因为心愿已了。可是,人活一世,有多少人能从容体面地死去。而且,如果死意味着消失,现在的我真不想籍籍无名地就此化为灰烬。
做好晚饭后,我们俩相对而坐,她再次给我讲起火的经过,一遍又一遍,并且还就着啤酒破天荒地吃了一大碗米饭。然而,就在我出去的当口,她竟然坚持着把碗洗了,甚至还执意要自己洗衣服,我怎么劝都不听,最后被我吼了两句才肯作罢。外公如此外婆亦是如此,怕给我们添麻烦,生怕成了我们的负担,近乎讨好般地为我们着想,唯恐自己的存在不再有价值,小心翼翼到卑微而又无私到伟大。
现在,越长大对于亲情的体味越深,或者说对于家的依恋感越来越强。朋友们总笑我还没“断奶”,一天到晚只想着往家跑。我承认我是个一无所能的“巨婴”。毕竟,我向来都是躲在你们身后,任性而自我的活着。但是,我究竟是什么时候看到了你们的白发呢?大概是饭桌上侃侃而谈的人从你们变成了我们时,大概是我妈开始频繁地催我找男朋友时,大概是外婆的身子佝偻得像压弯了腰的稻穗时,大概是与你们年纪相仿的人都开始生大病时。其实,你们不是瞬间变老的,而是在我的不察觉中慢慢老去的。而老是不能跨越的,就像年龄,就像死。无法逃避也无从摆脱,因为玩泥巴的孩子终会长成大人的模样。
以前,拼命地想往外飞,想着要尽早脱离家的束缚,一心向往着外面的大世界。但现在,却只想离你们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正如此时,即使听着外婆的呻吟,我也觉得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