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只需一块钱,你就能近距离欣赏他的艺术。
Z市霓祥广场的广场上,突然来了一个奇怪男人,其赤裸的上半身以及面部全部涂满白色粉末,下半身着一条棕色的麻料灯笼裤。不知何时开始,他一直站在那里,身子前倾,嘴巴张得很大,似乎是在呐喊。
男人的身前放着一只开盖的小木桶,里面零散堆积着许多一元的纸币跟硬币。
走道边人来人往,有推着孩子的父母、嬉笑打闹的年轻伙伴以及信步随意的老人,店铺内外的灯光十分明亮,低音质感的流行乐回荡在整条街道,人们看起来是那么的幸福,那么的无忧无虑......
他突然出现,身体始终保持着静止的呐喊状态,不知不觉间,人们的态度变了,所有看到他的人都收起笑容,变得一脸严肃,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没人说得清楚。
从下午一点到晚上九点,这个男人始终没动过。
“先生,先生,我是都市频道的记者,请问您方便接受采访吗?”
精明的女记者一把将话筒送到他的嘴边,长睫毛下的大黑眼睛里写满了自信与期待。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她继续提问,男人依旧纹丝不动。
“看您的姿势,好像在呐喊,请问您想说什么,或者喊什么?”
......
十分钟后,记者尴尬地放弃了采访,无论她怎么问,问什么,男人都不看她,除了偶尔眨动的眼皮外,没有任何明显的生命特征。
走的时候,她很识趣地丢下了一枚硬币。
第二天,男人再次出现。
当人们来到广场时,他早已摆好姿势。红色长布条蒙眼,赤裸的上半身被刷成黄土色,左手在前,右手在后,如盲人般探路,可他的手势却像在游泳。
身前的木桶里零散分布着十几枚硬币,不知是别人馈赠,亦或其本人提前放置。
今天是周四,户外气温27度,阴天。
晚上六点,人渐渐变多,不同的面孔,同样的笑容,每个人都在试图寻找快乐,抱着女儿的父亲,搀扶老人的儿子,手牵着手的情侣......
看到风格独特的表演者,新来的人们很好奇,不时会有冲动者走过来,害羞地抛下几枚硬币,然后转身走开。
他们看得懂吗?或许是内心受到了某种触动吧!
回到家后,人们总会分开,即使最亲密的夫妻也不能融为一体,爱情里的分心,友情中的背叛,努力后的失败,落魄时的自尊,一切浮华之下的种种暗涌萦绕不断,他能看到,所以蒙上了眼。
如果你不相信艺术,那么这个怪异的男人该如何解释,不相干者脸上的那些若有所思的表情又该如何解释?
艺术,看似很远,可它早已埋在我们的基因里。
只需要一个契机,一次偶遇,一份欣赏而已。
黄土色的男人保持着游泳的姿势,即使眼睛被蒙住,他也没有放弃。
走的时候,木桶里的钱早已装不下,他取出一半放进包里,剩下的留了下来。
“他不是为了金钱而表演吗?为什么会放弃一半的劳动所得,这个人有病吗?”
有人或许不理解,想当然地觉得搞艺术的都是神经病,同时还会产生类似想法:假如他们没病,那就一定是自己有病。
今天的他只穿一条短裤,全身涂满了粉红色,身体呈弧形,双手捂住耳朵,正十分惶恐地趴在地上。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的头上嵌着一只蓝色的蝴蝶发卡。
男人似乎被吓坏了,一整天都保持着半跪半躺的姿势。
临周末的夜晚最为热闹,因为明天意味着某种巨大的补偿,它既是幸福的保证,也是来自天堂的金色允诺,明天,人们会抛去工作,回归最真实的生活。
“什么算是‘真实的生活’?”
当一个人关闭感官,放逐内心的杂念以后,留下的就是真实的部分,它代表着快乐、和谐与统一。生活与电影不同,编剧们追求的是戏剧性的苦难,而人们终其一生却都是为了逃离苦海。
真实源自内心,有哪些是你想做的?
一个胖女孩对着甜点发呆,吃还是不吃?
一个声音说,快饿瘪了,大吃一顿吧!另一个声音说,你的父母、姐妹、朋友都会嫌弃你的,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
如果她能像这个男人一样该多好,捂住耳朵就什么都听不见,可他为何要把自己蜷缩成婴儿状?难道捂住耳朵后,还能听到什么恐怖的声音吗?那个不受控制的叙述者是谁?
时间渐晚,木桶里的钱越来越多,直至沿着桶边堆成了圆形的金字塔。对他来说,得到的越多,走的时候留的越多。
如果单纯为了金钱而来,他最后得到的只有痛苦,那带不走的另一半会变成噩梦,然后化作不甘的魔鬼,永世纠缠。
听,那个声音说,如果不为钱,艺术有存在的价值吗?
有吗?有吗?有吗......
提问者的声音越来越大,人们的听力渐渐被摧毁,突然,艺术家聋了,他看着人们大哭、大笑,竟感到无法理解。
难道是自己病了?
第四天,广场繁华依旧,人流量远大于平日,可那个男人却没有出现,唯有空空的木桶还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