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我的大名张凡芳,可能我们村儿没人知道。但是提起我的外号“倔驴”,村里人可没有人不知道,一个姑娘家怎么有这么个外号?这都源于一次放火事件。
小学毕业那年,我的女同学们都辍学了。虽然国家是九年义务教育,但是在我们村,女孩小学读完,就是家里尽的最大义务了。正巧那年,我们家新添了一个弟弟,计划生育委员会的人罚光了我们家的积蓄。我爸没有办法去邻省打工,留下我妈一个人既要照顾我和弟弟,还要照顾地里的生计。我妈劝了我几次不要读初中了,回家帮她的忙,我不同意。后来,我妈来硬的,把我的书包和文具,放在炉灶里一把火烧了。我顾不上那么多,把手伸进火里去抢,可是抢出来的书包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我气急了,就把还没烧净的书包拎到院里,扔到了我们家的柴火堆上。不一会儿,火苗烧得很高,吓的我妈脸都白了。后来村里的人帮忙灭了大火,从那时起,我在村子里多了一个外号“倔驴”。也从那时起我妈再也不提退学的事了。
如果说有那种不用怎么学习,就会学习很好的人,我是非常相信的,因为我就属于那种。高中毕业,本来胸有成竹考上大学的我却迟迟没有收到通知书。那段时间,我每天就躺在地里的草垛上看着天,想了很多事。我想起了我7岁那年来我们村儿算命的瞎子,说我是一个肯定能做大事儿的人,所以那年放火不是因为我多想上学,我只是觉得我这么一个做大事儿的人,怎么能给一个小屁孩端屎端尿呢?又想起了我的小学校长兼语文、数学老师兼我同学马小东他爸的马校长说过,我天生就是一个干大事儿的料。如果瞎子是骗人的,马小东他爸绝对不会骗人,小学校长怎么会骗人呢?可是没有通知书就是没考上大学,如果真的没考上我又该去哪呢?去饭店刷盘子?
知道我没收到通知书这事,我们村的首富——养鸡大亨陈有理的老婆找到我妈。
那天我回到家,我妈显得异常兴奋,好姑娘长,好姑娘短的叫得我心里发慌。上次她这么示好,还是那次劝我退学。我自己的妈,我还不了解吗?里面肯定有事。我缓缓的坐到炕上,深吸一口气:说吧,啥事儿?
原来陈有理的老婆想让我做他们家的儿媳妇,一出口彩礼就是十五万。我看着我妈眉飞色舞的在那比划来,比划去。仿佛一把磨了十九年的宝剑,终于卖出了高价。真有意思,十五万就可以娶走我吗?我可是要干大事儿的人。就算嫁,我也不能嫁我们村的首富,最差也得是我们市的首富吧。
都知道我是“倔驴”,来硬的不行。于是七大姑八大姨,左邻右舍。无论是谁,只要是见到我,就是一顿洗脑式的讲道理,劝我和陈家订婚。不过我根本就不吃这一套,我又不傻,这都是我妈派来的拖儿。
最后我受不了了,不知道是出于对没等来通知书的遗憾,还是对这种轰炸式洗脑的厌倦。我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去城里一边打工一边等待开学复读。我知道我这一走,我妈肯定会使劲骂我,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我是个做大事儿的人,不能因为一个贪钱的妈毁了自己一辈子。
就在我准备上城乡公交车的时候,一个邮差骑着绿色的自行车从我的身边经过。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我的通知书到了?因为从来没有邮差来过我们村子。
我扔下行李,一边追一边喊,叔叔!叔叔!我是张凡芳。邮差叔叔停车回头看着我,黑红的脸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小丫头,你是张凡芳?我就是为你来的!”
就这样像梦一样,我亲手接到了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成了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村长为我们家送来了三袋大米,作为培养一个大学生的奖励。我爸也从外地赶回来,爸妈两个人每天就并排坐在院儿里,等待乡里乡亲对他们的夸赞和祝贺。看着比当年生下我弟还神气。
大学四年间,陈有理家的养鸡场越做越大,他儿子陈财久也变成上过电视的名人。经常有电视台来采访陈财久,什么农民企业家,致富带头人,创业楷模,道德标兵……几十个数不清的头衔,让陈家在我们村儿里趾高气扬。
我毕业那年,陈家老婆又找到我妈,彩礼五十万!还在市里买一套房,外加一台宝马车。我妈在电话里小心翼翼的问我:陈家说就想找一个大学生儿媳妇以后管管生意,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给介绍介绍。
开出这么好的条件,我还不回去相亲?我又不傻。
我和陈财久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市里的一家肯德基。他点了很多东西,我只吃了一点点,其实比起肯德基我更喜欢吃麻辣烫,同时我也搞不清楚,他们家就是养鸡的,天天吃鸡怎么还没吃腻?
陈财久穿着西装,不过明显小了一号。头发梳的油亮,有点像小时候《上海滩》里的许文强。只不过他的腿,要和许文强的腰差不多粗。嘴巴一张一合,不知是我视力太好,还是他嘴巴张的太大,我看见汉堡包啦,薯条啦什么的在他的嘴里被嚼成了肉馅一样的东西。喉结一耸,就咽了下去。
他开车把我送到家门口,问:下次什么时候还能一起吃肯德基?
我的老天爷啊,我看见了他牙齿上还夹着肉渣。
“我坚决反对!”妈妈听了我想回市里继续上班的想法,正在吃饭的她扔了筷子。脸别过一边,闷闷不乐。爸爸这两年身体不好,也不能出去打工,坐在边上低头默不作声,但是能感到,很生气!弟弟本想说点什么,我一瞪他,原来要说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我又一次偷偷坐上了通往市里的城乡公交车。看着那片看不到边际的田地,在飞速的向后,我的泪水掉了下来。我从小到大很少哭,我爱这片土地,我爱我的父母。我理解他们,同村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都成家了,只有我还没有着落。陈家给了这么多彩礼,让我父母很有面子。加上父母慢慢老了,弟弟慢慢大了,也会面临结婚,彩礼,房子等一系列问题。50万,能把父母这辈子的所有大事儿一次性解决。
可是,我是一个做大事儿的人,怎么能和肥肉横飞,牙缝塞菜,还只有初中文化的人在一起呢?虽然他很有钱。
这些都是七年前的事了。现在的我,还是一头“倔驴”,十五万,只是我去年一年的收入。我相信,拥有50万,可能根本用不上50/15年。虽然还没有宝马车,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没有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也让我的父母和弟弟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只不过一切稍稍迟了一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