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老家打扫祖屋时,在布满尘灰的木柜下无意中发现了一捆烟花。
其中有七根是燃放过的,另外三根的心还是满的,看款式像是二十年前流行的“冲天炮”。烟花的外包装已经掉色,一时竟记不起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屋外传来了一阵了吆喝声,大伙正在四处找人打牌。
经过几十年的变迁,这个偏僻的小镇早就没什么人居住了。大家新年过来一趟,无非是走个过场,给老祖宗上柱香,祈求来年能有个好运。说是同乡,大部分却都是陌生的面孔。
我不会打牌,也不懂得如何跟一群不太熟悉的人瞎侃,只好随处乱逛,这才发现了躲在角落的烟花。闲来无事把其中一根插在空旷的土地上,才想起自己连个打火机也没有。
这时,正好有人递过来一根烟。我愣了两秒才把烟接了过来。心想,用这个点火正好,不用担心被风吹灭。点燃了烟,猛吸了一口,把自己呛得直咳嗽,还好手里的烟已经发出了炙热的亮光来。烟花的引线被点燃的瞬间,我的思绪似乎也被带到了过去。
新年的雪下得很大,年仅六岁的我穿着厚厚的棉絮外套,里面是妈妈织的毛线,小手和小脸都冻的通红。然而,小孩子是不怕冷的,只有在妈妈温暖的手掌中,才会意识到自己的手心是如此的冰凉。
那时,家家户户都在用VCD放着《财神到》《贺新年》之类的歌。人们都习惯把大门敞开,把音量调到最大,丝毫不逊色于现在路边服装店的音响。
孩子们被大街小巷喜庆的氛围所影响,也变得格外欢快。对于孩子们来说,过年也意味着有着许许多多的好吃的,以及比平时多出好几倍的零花钱。就算做错了事也不会挨骂,每当大人想要爆粗口的时候,马上会被劝阻:“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孩子们聚在一起,商量着组队去买那些平时舍不得买的零食。买好之后,便你吃点我的,我尝点你的。幸运的孩子还能得到一些玩具枪之类的礼物。
而我,想要的是能够飞上夜空的烟花。小时候家里并不宽裕,我不知道父母是否同意,因为在他们的价值观里,只有把钱花在实用的东西上才有意义。
花了好长时间,我才鼓起勇气对爸爸说:“我想要烟花。”
爸爸回答道:“烟花有什么好玩的,浪费钱。过年的时候,看别人放的也一样。”
我说:“我想自己放。”
爸爸说:“等爸爸有钱了,就给你买。”
“爸爸什么时候有钱?”
“马上就有钱了。”
“马上是什么时候?”
“马上就是马上。”
听到这话,我意识到烟花无望,竟委屈得嚎啕大哭起来:“我不管,我现在就要烟花。”
时间回到现在,刚才点燃的引线已经燃到尽头时熄灭了,果然时间久了,烟花受了潮,便燃放不出来了。这时,有几个孩子好奇地围了过来。
我又点燃了第二根烟花,在孩子们期待的眼神中,我的思绪再次飘向远处。
那时的我为了表示抗议,一天到晚摆着一副苦瓜脸。爸爸妈妈只当我是在闹孩子脾气,不予理睬。反而是爷爷心疼地问我怎么了,并答应我给我买烟花。
爷爷拉着我的小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总是故意往雪深的地方走,留下一个个脚印。
那时小镇的商铺和超市都不多,什么店开在什么地方,住在镇里的人一清二楚,不用一个小时,爷爷就带着我把所有的店铺都逛了个遍。
只可惜,没有一家店铺有卖小孩玩的烟花。这里卖的都是鞭炮和大桶烟花,因为买的人多。我心里虽然不甘心,却再也找不出哭的理由了。
过了两天,到了除夕夜。有一户有钱人家也赶回老家过年。他们从车里搬出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和烟花。
我站在门口看得出神。过了一会儿,爷爷出现在视野中。爷爷跟他们说了些什么,远远的听的并不是很清楚。只见爷爷把几张钞票交给对方,然后抱着什么东西回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东西叫“冲天炮”,也就是孩子放的烟花。
拿到冲天炮的我心花怒放,迟迟舍不得放。即便爷爷说可以马上放一个试试,我还是要坚持到凌晨跨年的那一刻点燃。
我几乎是看着墙上的钟表数着秒等着跨年,到了还有一分钟的时候。兴奋地拉着爷爷跑到屋外的空地上,把冲天炮插在石缝里。
随着凌晨钟声响起,我点燃了冲天炮,一束亮光快速上升着,留下一线白色的烟雾。啪的一声后,亮光散落成无数的光点,点缀着夜空。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早就把冲天炮的声音给掩盖住。远处的大烟花如花儿般绽放,也让冲天炮显得相形见绌。
我本以为自己的烟花会像电视上演的那么绚烂,没想到还不如别人家的鞭炮响,不免有些失望。
第二根烟花也没能点燃。那几个围观的孩子都失望地离开了。我将最后一根烟花插在地上,没想过能否成功点燃,只是想那么做就那么做了。
第三根引子点燃的瞬间,我似乎又看见了爷爷那张温柔的脸。
我虽然对自己的冲天炮有些失望,但是我还是尽量表现出开心的样子,毕竟那是爷爷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已经记不清后面几根是什么时候放掉的了,唯一有印象的是。有一次跟我同龄的表哥来家里拜年。我们等到特别晚的时候来出去放烟花,这样就不会被外面的鞭炮声干扰了。
可是才刚放完,就被妈妈提回了家里,让快点睡觉。
我们裹在被窝里,开始讲起了恐怖故事,讲到精彩之处,两个人便在床上抢夺起了被子。两个人都想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这时,大人们就会凶巴巴的过来说:“怎么又打架了,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我们立即假装睡着,等大人一走,又讲起了故事。不过这次我早已做好了准备,偷偷地把被子一角用屁股压着。
凡事总有例外,每次爷爷进来时,我们一点都不怕,还是照常打闹,因为我们都知道他不会说我们,也不会因为我们在过年的时候讲鬼故事而凶我们,反而会加入我们的阵营,装成鬼怪吓唬我们。我们便会笑着闹着抢被子。
有了爷爷“撑腰”,我们就更加肆无忌惮了,直到被套被我们扯破……
那年新年,表哥买了一台小霸王游戏机,所以我每天跑去找他玩游戏,竟把烟花的事情给忘了。以至于到最后,那捆烟花还剩下三根。
再后来,我们一家都搬去城里住了,留下爷爷和奶奶在乡下继续生活。临走的时候,爷爷问我:“烟花不带走吗?”
我说:“我把他放在你这,你要替我好好保管哦。”
爷爷的身影渐行渐远,我的眼角有些模糊。定神一看,最后的这根烟花被点燃了,一束亮光冲上云霄。
我想起这捆烟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那是爷爷替我保管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镇一点都没变,只是爷爷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看着那孤零零的烟花,故乡的新年不由得有些落寞。
马上又要到新年了,还是每年都在重复的那些习俗,还是一样的热闹喜庆,还是一样的流转。只是自己不再是孩子,又有许多新的孩子出现。他们闹腾着,欢笑着,奔跑着。似乎极力想把我拉回到儿时的年味中。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不知道何时才是归年。
生命就像新年的烟花般转瞬即逝。如果早晚都会消逝,又何必在乎那些曾经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