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是什么时候盖起的,我不知道。家中最大的姐姐今年33岁,最小的妹妹14岁,一共六个孩子,都是在老屋中祖父母带大的。
据奶奶的讲述,这屋子里的许多物件都是陪着我们一起成长的,有的甚至比我们还要年长。哥哥曾经跟我开玩笑,那几张贴在墙上的旧挂历都值得我叫一声大哥了。
还有穿了12年的凉拖鞋,播了20年的电视机,转了30年的吊扇,已经记不清年份的手压井和矮木凳。
在墙壁,门窗,家具上,留下了每个在这生活过的人的痕迹:铅笔画下的身高记录线,95年神雕侠侣的海报,黑猫警长的贴纸,水彩笔的涂鸦画。
老屋和它所包含的一切都让我感动、赞叹,庆幸奶奶将它们保留,提醒我旧时光还未曾走得太远,还能抚摸到它的样子,闻到它的气息。
非常喜欢木心先生的一首诗,《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怀念从前的日子,并非是怀念流逝的时间,而是怀念从前的心情和感受。渴望从前的日子,并非真的要回去,所有人都明白已经再也回不去,而是要我们记住这些珍贵的回忆,并使它们延续。
奶奶曾穿着那双拖鞋领着我去买冰棍,给我讲爸爸少时的故事。电视机里播放的那些动画,至今我还可以哼唱出它们的主题曲。吊扇不知吹走了我们这一家大家子多少个闷热烦躁的夜晚。矮凳上休息过疲惫的祖父甚至曾祖父,手压井滋养了一代又一代人。
凉拖鞋已经不能再穿,电视机的屏幕模糊了,吊扇的叶子泛了黄,矮木凳的腿脚早已摇晃,手压井上盖满了金属锈发出吱呀的声响。
但是,它们都被留下了。不是因为奶奶还真的需要它们,而是物件用久了也有感情的,是孩子们成长的见证。
从前的时光显得悠远漫长,从老家到县城要骑车许久,收一封来信要好几个日夜,一口袋面粉要用一整个冬去生长,再用一整个夏来收割。
但我还是在这漫长的日子中长大了。回老家开车只要五分钟,传一封信不需再远行,土地上盖起了大棚,父母没有还在一起。
可长大后的我在江南的水乡,乘了手摇的船;在公园的门口,摸了马儿高大的身体;在铺了青石砖的古镇,寄下要等上半年的信;在家乡的老屋,见证了相爱一世的人。
我想,在这纷纷扰扰的尘世,总会有些旧痕迹留下,也必须要留下。让它告诉我们,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提醒我们,那些不能丢掉的记忆。
吃饱了,穿暖了,安逸了,过去不能被忘记。总要知道自己来自何方,扎根于怎样的土地。每个人是如此,每个家庭是如此,每个民族也应如此。
希望在许多年以后,在繁荣富饶的城市之下,还能看到:青砖红瓦的房屋里,石板铺成的小路边,坐着传授绝技的传统手工艺人;潺潺的流水穿过圆拱形的桥洞,船夫撑着乌篷船载着一位哼唱着戏曲的女子;茶馆中飘荡着碧螺春的香气,在嘈嘈切切的琵琶声里,说书人演绎着武林高手的传奇;三两个孩童骑着竹马在院中嬉戏,一旁站着对白发苍苍的夫妇,携手共品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