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刻意维持的名声,短暂的满足后,带给人更加昂贵的负累。
“你和孩子……吃了吗?” 小景扶老李起来吃饭的时候他很费力地说。
“我一会儿去我妈家接孩子的时候顺便就把饭吃了,爸,你就不要操心我们了,吃完饭好好休息。”小景给他后背靠一个枕头,又在小饭桌上放一包餐巾纸,“爸,今天有烧鸡,你吃完了好好擦擦手。”老李爱吃烧鸡,小景特意给他带了点。
隔壁床的老人还没有家属送饭,老李本想叫他一起吃,但是看他睡得很香的样子,欲言又止。老人是结肠癌,昨晚痛了一夜没睡好,早上护士给他输了液他才逐渐睡去。
这时,小景的微信电话突然响起,她怕打扰老人休息,下意识挂断,仔细一看,是前夫。
“谁呀?你去外面回个电话,别误了你的事。”老李轻声说。
“哦,是老二来的。”
老二是老李的二儿子,是小景的前夫。
老李吃完饭,小景正在收拾的时候,电话铃声再次急促地响起,她赶忙走出病房。
“你干什么不接电话?”前夫一副责备的口吻。
“我在医院照顾你爸吃饭,什么事这么着急?”小景也没好气。
“刚才邻居给我打电话,说我妈的腿摔了,现在正在市医院,你过去看看。”前夫此时也没那么急切了。
“我是请假出来的,现在还没有吃饭,一会儿去我妈家吃完饭还要送孩子去上学,你给你弟弟打电话,让他去照顾一下你妈妈,行吗?”小景又气又急,脑门子上开始往外渗汗。
“你先去看看我妈,我弟弟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
小景赶到市医院的时候,婆婆正坐等拍片。老人家原本就黑黑瘦瘦的脸现在因为痛苦而有些扭曲。她看到小景,指指自己肿胀的左小腿,似乎在努力抑制不让自己掉眼泪。
婆婆常年神经衰弱,都是老李在照顾她,现在老李住院,她的日子很是凄荒。
拍完片子,小景办理了住院手续送婆婆来到病房。
“这又是怎么了,怎么那么不小心?”老三唠唠叨叨地出现在病房门口。
“你怎么找来的?”婆婆换了笑脸问三儿子。
“是我打了电话。”小景说。
此时婆婆看着这个小儿子,她眼中关怀的神情好像摔坏腿的是儿子而不是自己。
“嫂子,我问了护士,说打完石膏休息就行了,我那边还忙,就先辛苦嫂子了。”老三看看妈妈的腿,一边对小景说着一边就要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又意识到什么,回头说:“一家人都指着我吃饭,最近出租车生意也不太好,妈,你自己多注意一点。”说完绝尘而去。
前夫跑冷链长途,还有一个星期才能回家,小景上着班还要给两个老人送饭,孩子完全托付给了自己的父母。
这天,小景给老李送饭,一进门就看到一个中年人坐在老李的病床上,旁边站着一个小伙子。
打完招呼,只听中年人对老李说:“叔的名头村里人都知道,儿子的事情我也就指望你了。”
老李完全没有了化疗后的痛苦带来的颓废,脸上显出往日的华彩,似乎他就是感冒后借医院的病床来输个液。
看老李要吃饭了,那人给老李留下一袋水果和一副期望的神情,离开了。
“爸,你都住院了,就好好养病,别人的事还是少管些吧。”小景心中埋怨,但是口气却不敢显露出来。
她有些纳闷:那个人难道不知道自己来的是肿瘤科病房吗?公爹难道会认为自己的名气能够战胜癌症?
老李是胃癌晚期。
老李老家在100公里以外的山区农村,当年他是村里第一个考上银行学校的大学生,因此,他以及他的家族在当地小有名气。后来,在他刚刚当了市农发行信贷股股长的时候,他做了一件让自己的名气更加响亮的大事情。
在大儿子两岁那年清明,老李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祭祖,赶上同族的一个表弟给儿子做满月酒,老李不顾老婆反对,随了50块钱礼金去吃了酒席,那时他一个月工资是180块钱。
“我哥是挣大钱的人,有本事呐!”表弟在众人面前不断夸赞老李,不停地给他敬酒。
“吃……吃,大家吃好。”老李的舌头根子已经发硬,但是,从众人投来的目光中,他感觉自己比桌上的酒肉还吸引人,在酒精亦或者是自己感觉的作用下,他的双脚发飘,浑身酥酥的很是受用。
第二天一早,还没有完全醒酒的老李又被堂哥请到家里去了。
杀鱼宰鸡,几杯烧酒下肚,气氛非常到位的时候堂兄说:“兄弟,你现在升官发财,儿子也有了,日子过得那真是美呀!”
“还好,还好。”老李带笑应着,他的脸红红的,颧骨和脑门还有一双眼睛都发着光。
“兄弟,能不能帮我儿子在城里找个吃公家饭的活,他当兵复员回家已经半年了。”堂哥比老李大18岁,他儿子已经21岁了。
“这个……我看看,我回去看看再给你答复。”虽然完全没有头绪,但是,碍于面子,老李先答应了下来。
临走时,堂哥硬是给老李带上了三只土鸡。
回到市里,老李就忙开了。农发行不招工,他带了两条好烟找了土地局的朋友,又请自来水公司的朋友吃饭,还找了其他几家单位的熟人打听,这些单位都没有招工计划。
事情没有任何进展,其实他知道,就算有单位招工,以他的能力也未必能把一个农村户口的人安排到事业单位工作,可是,他不甘心也不能这样回复堂兄,那样就如同宣布他的无能,他原有的名声就会轰然倒塌。
晚上,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老婆在耳边抱怨,说他每天回家太晚,为了别人的事,不管孩子,不管家。
“女人家,懂什么,那仅仅是别人的事吗?”老李想着,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
月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洒进来,“月光消失的久了,人们还会不会记得它的美?”突然间,老李被这个不属于他的文艺念头吓到。
还没有到朔月的时候,还有些月光。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当大学同学哼着歌来看望他的时候,老李还是一脑门子官司,想不出辙。
不能失了场面上的气度,老李马上请老同学来吃有名的家乡菜。同学在千里外的另一座城市一家国企做财务主管,这次随同人事部门一起给单位矿山召一批农民轮换工,顺道来看看老李。老李瞬时眼前一亮。
“李股长真是有本事呐!”
“就是,就是,连国企的铁饭碗都能找上。”
堂哥送完儿子回到村里,人们口中的老李就比他当时想象的天上的月亮还耀眼了,他能挣钱,能给别人找到好工作,他的名头更大了。
二儿子、三儿子相继出生,老李却一如既往地忙。他经常要下乡,有时一连几天不着家,老婆经常唠叨。
“农发行,就是面对农村展开工作的。”这是公事。
“老张家贷款养猪,你不知道,个人贷款很难办的。”公事、私事都有。
“你这个月把家里的生活费都花没了,家里花什么?”老婆气鼓鼓的说。
“五姨家儿子结婚,姑父的母亲去世,你说,礼金少了我也拿不出手呀!这个月先稍微紧一紧,下个月就好了。”老李有一堆理由。
能力总是和钱挂钩的,老李知道自己在村里、在亲戚面前的分量,花钱是绝不能吝啬的。
后来,老李带着老婆孩子回村里,东家请吃饭,西家给杀鸡,好不热情,临走的时候,还要给他们带上许多的菜蔬,渐渐地老婆不再多说他了。
在老李忙着工作,忙着维护自己形象的时候,三个儿子相继长成了大小伙子。老大腼腆胆小,一副受窝囊气的样子,老二经常帮老大出气,跟一帮小混混打得火热,老三跟着老二的屁股当小弟,老婆费心费力地整天围着三个儿子转。
银行系统招工的时候,大儿子被召工到一个县级市的农行工作,二儿子在老李所在的农发行做司机,到老三成年的时候,银行不再招工,任凭老李再有天大的本事也没解决掉儿子的工作问题,三儿子只好去开出租车,而他自己最终也只是按科长待遇退休。
老李没有什么存款,他和老伴就用他的退休工资生活,住着银行按成本价买的楼房。三儿子因为对他有气,自从他把小孙子带大后,一家人就很少再来他家。二儿子背着老婆孩子借钱做期货赔得一塌糊涂,因为怕债主讨债,就净身出户跟老婆办了离婚,丢掉工作去开冷链货车。大儿子在异地银行做职员每年就过年的时候能回来看望父母。
现在,74岁的老李查出了胃癌,手术做完了,医生说很成功,他又觉得自己不会有大问题了。
隔壁床的老人被家人接回家静养了,临走时,老人直说羡慕老李有儿媳妇照顾,想吃啥就能吃啥。但是,老李不知道的是,原本他的病不适合吃烧鸡之类不好消化的食物,但是,医生和儿媳都心照不宣,想尽量满足他的愿望,让他感觉轻松愉快一些。
“表侄的儿子会开车,行长是我徒弟,不知道他能不能给我面子,在行里给安排个合同工。”今天他感觉精神还好,儿媳带来了好吃的红烧带鱼,吃完饭,老李又开始在心中盘算。
“自从得病以来,有一阵子没回老家了,不知道村里的人都咋样了。”
村里的老人有些已经故去,年轻人大多对他不熟悉,就算听过关于他的事情,但是,利益没有落实在自己身上谁也不会去关心。这次如果把表侄儿子的工作解决了,年轻一代的人也会记住他的。
老李环顾病房。隔壁床空着,除了自己的呼吸和输液器里的药水在不急不慢无声滴落外,一切都是静止的,静的让人心慌。
亲家带着孙女来过几次,单位派人来看望过,再没有其他人来过了。老伴在家养病,儿媳小景又上班又两头跑地送饭,眼前家里一大摊子事都自顾不暇了,自己却还在考虑别人的事,还在考虑那点子虚无缥缈的名声!
唉!老李叹一口气,翻了个身。
“让别人记住又能怎么样呢?我都一大把年纪了,也是有儿孙的人,别人的事还是少管一些,赶紧养好病回家陪陪老伴吧,也给儿媳减少点负担。”想到这儿,他坐起身,觉得之前儿媳的话有道理,别人的事还是少管些,都放下吧!
那一刻,他感觉轻松了许多。
窗外,白梨花开的繁盛,一只小蜘蛛正忙着在花枝与房檐间结网,来回穿梭,轻盈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