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提出大学的学术精神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思想的自由才是对大学之自由的最好诠释。
曾到过一地的大学,也算见过大学的风景,那时候觉得大学很一般,和生活过的小学初中高中没有什么两样,一样的围栏,一样的教学楼与图书馆,一样的宿舍与食堂,对大学的向往也就烟消云散了,似乎是觉得学习的生活总是那么千篇一律,大学只是换个地方学习罢了,没有什么可追求的了,倒是一直埋头苦读,把书读透,把题刷完才是最要紧的事。于是在九年时光里习惯了和整个班的同学叽叽喳喳地晨读,和满寝的好友挑灯夜战,和千面一人的老师斗智斗勇,大概是习惯了和那么多人一起生活,倒也可以叫做是一种被安排好了的规律生活。但仔细想了想,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于是,现在真的,真的就“一个人”了。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从高中毕业然后出走离开家乡离开亲人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大学的过程,但又正好是思想在经历最自由,最为热烈和最为成长的过程。这才像武侠小说里仗剑走天涯的剑客,肩负着责任,而后满怀着自由。当思想最热烈,最想打破牢笼走向社会的时候,它正好遇见了来接机的大学——一个拥抱自由思想的地方。
我现在才明白,为何我并没有真正见识过大学的风景,因为真正的大学风景不在于你是否走进大学,而在于你是否在大学生活。正如路人也许会笑话在树上活蹦乱跳的小猴儿,那是因为他只看见了那棵树的大小,就认为猴子被树束缚了,而只有在树上上生活过的猴子才会明白树一枝一叶的摇摆,自然的树的一切是那么地随性自若,包括她的色彩所凸显的气质,在南方她永远是绿的,偶尔随时缀入惬意的颜色,黄色红色都是她惯用的,猴子在树枝间的生活其实是不被打扰的,它可以自由地在树枝间跳跃,而那些在地面上评论的,自以为自由的人,其实是在社会的观念与道德的制约下产生的对猴子的同情与可怜,有时候在路上行走的人才是真正被束缚的一方。正如卡尔维诺在树上的男爵中写道,许多年来,我为一些连对我自己都解释不清的理想而活着,但是我做了一件好事情:生活在树上。唯有生活在树上的人才真正明白树上的风景,唯有在大学生活过的人才真正明白大学的风景。
大学的风景,是大学的自由。
而大学里那棵自由的树,是大学的图书馆。
两个月前我住进大学,来到川大,正式开始我的大学生活。我开始明白每个人的大学生活其实都是自己的大学生活。我自认为自己是个很有点奇特想法和生活情调的人,我会在凌晨六点准时起床去看创业街上明暗不齐的路灯,去骑着小黄车放开双手感受长桥上清冷的水汽,去漆黑一片的外语晨读教室翻开济慈的诗歌,然后等人逐渐聚了散了,在八点钟和陌生人一起等候图书馆开门。有时候站在图书馆门外等候,会去关心排队等候着的攒动的人头,会想知道他们出于何种目的来到这里;下课路过的时候,会去打量每个自习者阅读者的神情和样貌,会想知道每个人笔尖带过了什么字划过了什么段落;等到夜深了,闭馆音乐响起的时候,会去观察每张疲倦而满足的脸庞。这种习惯,开始是好奇,然后就着了迷。
川大的图书馆就依傍在明远湖旁,立在长桥的一端。像诗经里描写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长桥上过往的行人第一眼就能望见她,在清晨的薄雾里,在熹微的晨光里,在明远湖旁白衣苍苍。而后早起的,晚归的学生也带着点“带月荷锄归”的味道。我忍不住去图书馆待着,不论有事没事,我忍不住去呼吸那种自由,它独特的自由。好像每种未知都能在这里找到归宿,每种疲倦都能在这里找到平静,每种好奇都能够在这里找到满足。我单纯地痴迷语言,就像鱼单纯的迷恋水,而图书馆是语言的文库,多年以后,我会记得,在图书馆二楼东边的最后一排书架上,我找到了一本专业的俄语课本,我像个得逞的小人,迫不及待地拆开书页里封印的惊喜,然后迫不及待的跑下楼,去换得对它为期三十天的拥有。正像帕特里克在风之名中说到的一样,事物皆有语言,当你知道了石头的语言时,你就控制了石头;当你呼唤出风的名字时,你就驾驭了风。我想图书馆的语言,就是一种自由。图书馆的自由,是你总能在书架上找到与你相似的想法,是你总能在万千语言中找到属于你的语言,是你总能在满座的人群中找到属于你的那一方天地。
也许我更愿意一个人待着,一个人窝在川大的图书馆里。
一人一椅方寸地,一片宁静,一方自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