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清明后,气温升高,桐花次第开放。这几天连绵的细雨,把草木滋润的勃情欲发,紫白色的桐花挂满高高的枝头,更显得清峻、明亮,像高洁的君子般迎风而立,浴雨重生。我开车经过,看着路边这一排的梧桐花,心里闪过缕缕温馨伤感,儿时的种种欢乐瞬时在心里流淌,把我又带回那个无忧的年龄。
我小时的院子,土墙、土厦、土院子、土门楼。进大门靠右边院墙的地方,栽着五棵桐树,高大粗壮,夏天的时候那满树梧桐叶总能遮满院子。
我最喜欢紫色桐花开满院的时候,那时清香萦绕,串串桐花迎风而立,我和哥哥就站在树底仰头看着那满树紫色的桐花,我拉着哥哥的衣襟央求他给我拽一枝下来。可家里那桐树太高了,就是缀满桐花的枝桠低垂,哥哥也给我够不到。这时我和哥哥就总想着刮风,一阵风过后,树底落满桐花,我和哥哥就在树底下,寻找未开的桐花,用脚使劲一踩,“叭”!和炮仗一样,我们叫踩炮;或者挑干净的拾起来,拽掉后面的土黄色花托,舔舔桐花根部的蜜,淡淡甜甜的味道立马在嘴里弥漫开来;或者把开了的桐花挑完整的拾起来,把后面的花托一个个收集好,让奶奶用线穿成一大串做成项链,我们挂在脖子上,学着《西游记》里唐僧的样子,装模作样地闭着眼睛,念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然后到巷里招呼一大群小伙伴,比谁的项链长,就在巷里乱跑,寻找别处的桐树,踩花做项链。要是大风挂下来一大枝桐花,那就更好了,我们会神气地举着它,就像举着一把伞一样,一上一下的扭着秧歌,嘴边学着喇叭响,学做个娶媳妇的轿夫,在巷里转几圈,一直要等这一大枝的桐花蔫了,才不舍地丢掉。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能吃好穿暖就已经很不错了,哪敢奢望有玩具,所以一串串的桐花带给我们的欢乐是现在的孩子难以想到的。
随着年龄增长,家里条件一年比一年好。记忆最深的是,在六岁那年桐花开的时候,家里买回来一台十二寸的上海牌黑白电视机。当时隔壁大队部有一台彩色电视,一等到晚上,电视机准时打开,全村老少都搬起板凳去大队部看电视,哥哥和我跑的最快,早把桐花的乐趣丢在天外,挤到最前面,席地而坐,就连那广告也稀奇可爱,可哥哥的眼睛却因此差点失明。对于在地里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回来洗吧干净,坐在电视机前,端上一碗米汤,拿着一个大馍,就着一盘咸韭菜,看着电视,这就是一天最美的享受了。自从家里买回电视机后,看电视是一件很正式的事情。清明过后,天气渐暖和,电视就摆在外面看,摆好凳子,让爷爷奶奶先坐,然后我们依次坐好,新闻联播一开始,全村的院子里都是一样的声音,等到连续剧开始,跟着电视情节或喜或悲。当时全家人围在一起观看电视剧的幸福快乐,现在怎么也找不回了。
家里的电视也不是说想看多长时间就能看多长时间的,除了晚上全家人一起观看外,其余的时间那个电视都是被妈妈精心缝制带花边的电视套套起来的。下雨天更不要想看了,说是对电视机不好。这时,桐花就又重回到我们的视线。在雨里的桐花一串串沉沉低垂着,鲜亮的紫白色挂满高大的桐树。我和哥哥就站在屋檐底下,边看着桐花边用手接从屋檐留下的水,湿透了衣袖,也乐此不彼。看到树底下有掉落的桐花,就“哧溜”一下偷跑到树底下拾桐花玩,雨水落在桐叶上,汇聚成大水滴砸到我们头上、脸上、身上,不一会我们就浑身湿透,奶奶的喊声对于我们来说丝毫起不到震慑作用,我们依然玩的开心。
等到清明节桐花就要开始败落了。一阵大风刮过,树底下就落了一层桐花,这时的新鲜劲也过了。面对满地桐花也提不起多大兴趣了。没有了桐花,可是天气已经暖和了,广阔的田野就是我们最大的游乐场,我就天天缠着哥哥要他放学带我跟着他的伙伴一起去地里捉“禾鼠”。哥哥耐不住我的百般央求,再出去只好带着我这个跟屁虫。他们一帮大小子干什么就跟在屁股后面看,他们抬水我跟着,他们趴地里看哪个地方有田鼠窝,我也装模作样跟着看。他们提着满满几桶水灌田鼠,我站在边上兴奋地拍手,他们拿着串了一串田鼠的铁丝摇摆着回家,我跟着看热闹。回到家他们就烧水去毛、杀田鼠煮肉,我赖在旁边瞧稀奇。等他们把肉煮好,捞出不多的肉时,会先给我几块让我先吃,他们吃着不多的肉乐呵呵的笑着、玩闹着。当时那小的和牙签的肉对于一年只能在过年吃到肉的我们来说,那真香啊!现在的他们都一个个大腹便便,成了四十岁的大老爷们了,回家都是车来车往。可那时的欢乐,现在想着想着就流泪了,不知他们是否也和我一样。
终于等到桐花谢完,院子里落满了枯萎的桐花,奶奶自个拿着扫把挨着把院子打扫干净,我是装作看不见的,逮着机会我跟着哥哥溜出去,只要不让扫院子,干什么都快乐高兴。
我们家养了两头牛,每天下午爷爷和奶奶要给牛铡草,我和哥哥就每天放学后给牛割草。等老师一声“放学”,我们立马背起书包野马似的从学校窜出,回到家三两下扒拉完饭,就各自提着一个大筐,挑一把锋利的镰刀就出门了,到提前约定好的地方集合。我们要到什么地方能割到又大又肥的草,往往是有争议的。这好办,哥哥他们自有办法解决这一难题。到路边,画个圈,把一把镰刀头朝下插到土里,另一把镰刀放到这把镰刀手把上,放平稳后,转动上面的镰刀,口中念念有词,镰刀的头转到哪个方向我们就去哪个方向割草。那时的地里,到处草肥花盛,何愁割不满呢?很快一个个筐里瓷瓷实实压满草,我们就开始各种玩,当时哪有现在孩子嘴里常说的“无聊”二字,各种玩的开心。看哪家地刚耙过,松松软软,就丢下筐子镰刀跑过去,比跳远、比跳高,厉害的还翻跟头。浑身满脸的土,拍拍接着玩,哪里还管衣服鞋子脏了。等到天黑了,各自在土窝里找到自己的鞋,挎着满满的草,结伴回家。到了家筐在门口一扔,就趴桌上“吸溜吸溜”喝着米汤就着咸韭菜,那感觉美极了。
桐花完全落完,桐叶也越长越大,很快就会遮满院子,蝉也很快会趴在树上,一声声的叫着,那又是儿时另一番乐趣了。
桐花开放的日子里,我们的土院子和绿意遍野的田野到处留下我们单纯的欢乐,和无忧的脚印,这些都是我迄今最怀念和难忘的。爷爷的脚步声、奶奶的呼唤声、哥哥的喊叫声,我无忧的大笑声,永远定格在了那个时间段里。而今那个院子已经盖成青砖琉璃瓦的新房,外面的田地已经开通一条宽阔的连着各村直至各县的柏油路,比那时土墙、土厦、土路不知好了多少倍,我和哥哥还会回去,可那些桐树却早已经不在。
今年又到了桐花的日子,我们却散落在各处,为着各自的生活而奔忙着,连停下来再看看桐花的时间都没有,儿时的那些欢乐啊也只是在偶尔闲暇时才能想起。虽然就是那短短一瞬,可也让我心头温馨着又伤感着,久久难忘怀!
2018年4月5日早初稿
2018年4月7日修改
2018年4月13日再修改
2018年4月淮老师指导后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