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进京的人,在离汴京三十里的桃花渡过夜时,都会做一个奇怪的梦。
你即将看到的,是一个书生的梦,他梦见了京城里一座并不存在的青楼。
乔生,是一介书生,亦是一个在桃花渡摆摊算卦、兼职说书的先生。但是乔生长得虎背熊腰,虽无一把络腮胡,但是脸上的伤疤瞧着也怪唬人的。但是乔生,给自己取了一个软绵绵的,充满了书生气的名字,亦给自己穿上一身书生专用的浅色长衫。
乔生的日常就是,在桃树下支起一个摊子,然后白日里就在摊子边坐着,放些酒水和清茶,摆上算卦用的签子,然后自己拿起一本书有一茬没一茬看着,留意着路过的人。若有人前来歇脚,乔生便会问,客官是喝茶还是饮酒。过路人饮下酒水后,乔生分文不收,但会问路过的人要一个故事,或感伤,或愉悦,或平淡。乔生听着路人留下的故事,然后记在书中。
连城,只是个离家出走的烈女子,因为不满家人的安排,不愿嫁给父母选好的人,于是,连城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自己仅有的首饰和银两,带上两身衣服,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利用自己贴身婢女的掩护,飞一般离开了那个自己15年未曾离开的家。
一路风尘仆仆赶路,只为让家人再无从找到自己,也为有机会遇到自己的心上人。连城虽曾经也是大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但是也没有遇到什么大麻烦。终于到了那么一天,连城来到了桃花渡,那个有着最绚烂花朵的渡口,在树下,连城见到了那个支着小摊子听人讲述故事的乔生。
“先生,听说,在你这儿,可以用故事换茶?”连城细声问乔生。乔生放下手上翻着的书,静静看着连城,拿起干净的茶杯,给连城倒了一杯茶水。虽是荒郊野外,乔生还是用了上好的青瓷茶杯。连城端起杯子,也不多言,静静喝完那一小杯水,又把杯子给了乔生。乔生拿着杯子,又问连城:“姑娘,可愿尝试一下这桃花酿?”“好啊,来一杯。”连城从不饮酒,但是这一瞬间,连城没有犹豫,拿起杯子一口喝下那杯带着些许粉色的酒。
“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也许会很无聊,但是请你听下去。”活到十五岁却从未喝过酒的连城,一杯酒下次便是醉了。连城安静地看着乔生,满脸通红,眼色旖旎。“我从小就在家里,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几个亲戚家,但是每次都是坐着马车,家人也不会让我掀开车帘,所以,我去过的地方不多,我见过的人也很少。从小到大,我没有听过别人跟我提过外面的世界,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都默默在一个大院子里活着,每天都一样。我没有什么故事,我一帆风顺长大,嫁人,相夫教子。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我在成年的那一年,我逃离了家,开始了流浪。”连城静静讲述着,注视着乔生。然后头一歪,倒下了。
乔生伸手接住了连城,扶着她走进了桃花树下的那个小屋,然后深深地看了连城一眼,又回到小摊子那里,端了一杯茶,放在了连城身边。“先睡吧,好梦”乔生常年的生无可恋脸,出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
乔生依然坐到小摊子那里,为路人送上清茶或者酒水,路人,依然照老规矩,给乔生一个故事。只是,乔生却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她会梦见什么呢?”乔生听着路人的故事,心里却只有连城一人了。
连城做了一个梦,她的梦里有一个书生,书生在自己的梦里走进了,京城里一座并不存在的青楼。
梦里的故事很简单。书生十年寒窗苦读,又远行千里赴京赶考。所幸,书生运气很好,书生考上了,之后,便是一帆风顺地风管金爵。也因为书生的努力,以及天赋,书生也得到了很多朝廷大官们的厚爱,甚至,有人想把自己的女儿下嫁给书生。但是书生都拒绝了,书生只想效仿东汉班超,投笔从戎,最终,征战一生。
于是,书生辞去了自己的官职,准备离开了京城。书生要去投军,他一直觉得,自己适合当一名真正的军人。
可是就在书生离开京城的那一晚上,书生又做了那个梦,梦里还是那家一直在他梦里出现的青楼。那个青楼里,有着千娇百媚的姑娘,也有着风流浪子。书生走进那座青楼,往里面走去,在门口迎接书生的依然是那个温婉的女子,柔和,美好。女子带着书生进了门,然后递给书生一杯酒,书生给女子讲自己所遇到的人和事,自己走过的地方,遇到过的人,唯独没有说起,自己曾经爱过那个人。女子也问过书生,是否有心爱的女子,书生说,自己要效仿霍去病“匈奴未何以家为,国家尚且征战,自己又何以成家,何地有家”。每次,女子都是温婉地笑着,再递给书生一杯酒。书生,也从不知道,女子知道书生那个答案时候那个失落的眼神。每次做到这个梦,书生都会感觉到特别的真实,但是每次醒来后,只能记起那个梦中女子模糊的轮廓,和梦里淡淡的酒香。
书生如愿应征入伍,书生如愿跟着军队去了战乱最激烈的地方,书生如愿拿起了刀剑保家卫国,书生如愿……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书生忘记了自己在朝堂上的战战兢兢;也忘记了面对那么多应酬时候的身不由己,战场上,只有生死。书生的武艺学得很快,但是书生的怜悯之心却是越来越浓郁。还有,自从到了战场上,书生再也没有梦见过那座青楼,以及青楼里面那个温婉的女子。
终于,在书生又一次在战场上,将一个敌军砍落马下,看着那个敌军尚且年轻的脸,在疼痛中扭曲,然后恢复平静。书生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书生成为了一个逃兵,书生告诉自己,自己是为了国民安居乐业的,不是为了杀人才来从军。可是书生,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法的刽子手了,在战场上收割着别人的生命。书生逃到一个开满桃花的渡口,书生重新把自己打扮成书生模样,纵使自己已经脸上留了伤疤,身材变得壮硕。
书生在渡口摆下了茶摊,供路人饮茶饮酒,听路人留下的故事。书生也期待,能有一次再次梦见梦里的那座青楼,见到梦里的那个女子。
但是知道今日,连城来到了这个渡口;连城给书生讲了属于自己的故事;连城喝下了书生的酒;连城安稳地在书生身边;连城……书生知道,自己等的人来了,梦里的那座青楼,青楼里面那个温婉的女子,不过是因为自己一直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
连城醒来了,时已近黄昏,连城看向门外,余晖中,桃花灼灼,桃花树下是一个穿着书生服的人,在安稳地坐着。连城想起自己的梦,梦里是一个书生,书生常常梦见一座青楼,青楼里有一个温婉的女子,女子暗恋者书生,但是书生最后去了战场,杳无音信。但是现在,连城想,书生应该能找到自己梦里的女子了。
书生回头,看到已经酒醒,支着身子懒洋洋半躺着看着自己的连城,像极了梦中那个温婉的女子。纵使不和梦里的故事完全一样又如何,连城,就是自己等待的女子。书生也相信,连城也一样,会梦见过自己。
书生收起茶摊,走进那个小屋,看着连城,说:“虽然你去过很少的地方,知道很少的故事。但是我在这儿好多年了,我听过很多人的故事,我也去过好多地方,让我讲给你听吧。”连城静静看着书生的脸,那张虽然是第一次见却莫名熟悉起来的脸,点了点头:“好呀,以后,你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吧,就在这桃花渡口,我听你讲完这所有的故事,然后再离开。”
若能得你相伴,管它此生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