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迷糊糊地坐在车后座。右边窗外,一片林子。车正在林子里面,向前穿行。
驾车的是一个女人。不过暂时不谈她,因为车副驾驶位的小胖子更引起我的注意。小胖子,我知道他是拍纪录片的。我就是知道。
车里很暖和,因为开着空调,暖气熏得我混混欲睡。外面看起来就很冷,因为外面不仅仅是林子,其实是雪淋过的林子。 车开到一个岔路口,一边稍向右偏,一边垂直向左。中间一块路牌,写着“上朝路”。我闭上眼睛,琢磨着“朝”字的读音。不应该是“上zhao路”因为不如“上chao路”好听。
小胖子用他音调略尖锐,却相当亲切的声音提醒我,我们正在途径雪湖。 我们途经了雪湖。湖面是北京冬季没有雾霾的那种深邃寒冷的蓝天。湖边零散地生长着蓝色的树,奇异。
于是,我明白了这是哪。这是西山。小胖子拍了一部纪录片,拍的就是西山这个地带。这个雪湖是西山的,蓝色的树在我的梦中频繁出现,我以为西山只属于我的梦,直到我看到了小胖子的纪录片。小胖子对这事感到很惊奇,所以才带我来到这里。
......
我们向前走,就到了一个木屋。女人要我们在这歇脚。 驾驶车的女人瘦且不高,大概三十多岁了,脸却稚嫩得仿若高中的学生一样。另外,女人是我的老师,小胖子的挚友,而小胖子确实是高中的学生。
出于我的建议,我们寻了一处偏僻角落。这有个方形木桌,上面放着个果篮。女人将篮里的水果拿给我,我接过水果,这水果奇异到我只能命名为水果。女人给我递过来两个,一定要我吃掉。他俩开心地吃起来,我却不怎么敢吃。我只能盯着水果。
“梦都是有目的,只是人们做完梦,很快就会忘掉它。”
“直到你再次经历它。”
“所以,你为什么要做这个梦?”
我盯着水果。 “我要找枫。”
......
毗邻的城灯火阑珊,房屋都极矮极矮,但我知道,这城市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平凡。这座城是围山绕水建的,山呈弯月状,绕着一滩海水,我望不到海的尽头,水面上有雾。山上有座极高极亮的灯塔,能照亮整座城。
我走在沙滩上。我被水打湿了,水很凉。
许久前某个十一月,我和枫也曾这样走过。晚上海边很冷,冷到枫蹲在地上,蜷成一团,说不出话。我比枫多穿了件外套,就试图将外套给她穿。她说:“那你怎么办?”
“我大概不会觉得冷。”
她摇了摇头。 然后,我就只举着个外套。 她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没有人提议回去。 我们都不穿外套,并且在第二天都得了感冒。
当时,天上看不到几颗星星,但是天空中的孔明灯也很漂亮,微弱而拨人心弦的火。
浪声周而复始。
我听着周而复始的浪声,看向这无数年前就已经在这的黑漆漆的大海,以为时间能过去很久很久。
后来,枫经常建议我们去玩水,但是我没能带她去。
......
我在海边站了很久,直到有人把我拉回车里。我们在车里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睡了过去。
......
在今后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找枫。我途经了一个又一个遗迹,却什么也找不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思念愈发浓郁。我越来越想见到她。
之后有一天,车不走了。女人偏让我停下,小胖子偏让我停下。于是,我下了车,独自一人逆行。
你在哪呢?
......
我一个人走到了路的尽头。一片枫树林,一座双层铁皮屋。
十月落红雨。
我知道枫一定在里面。
一层很窄,它的作用就是提供给我一个去二楼的楼梯口。
我向二楼走,楼梯很陡。
二楼很挤,有三张大圆桌,全是人,站都站不下,他们却偏偏能坐着。我的闯入并不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就算枫不再能让我认识,她也不可能在这里。因为,在任何人多的地方,我们都会先寻一处偏僻角落。我们都害怕被簇拥在人群中间,而只喜欢在人们的外围。然而,枫从某一个时刻开始,一直试图融入群体,试图去和各种各样的人交朋友。 但没关系,因为我知道枫一定在阁楼。
......
阁楼里什么都没有。留下了一片枫叶。
......
北京的冬天,寒冷又深邃的天空。 这个梦之所以能被记住这么多细节,是因为我在刚做完这个梦醒来时,将它以几个关键词的形式写在了我的备忘录里。备忘录的日期是2016/12/22。
到十二月了。今年的最后一个月份。 最近天气确实凉,我现在打字的手都接近冻僵了。回想起上一个十二月,我本以为会是恍如昨天,但没想到,是恍如隔世。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了,那时枫才刚走。那时我还在做梦,关于冰蓝色的雪湖,关于水果木屋,关于上朝路与牌子。山与城市,沙滩与最高的灯塔。还有阁楼。真是恍如隔世。
......
故事的尾声其实是故事的开始。
有一个回学校的周日,我上了海淀黄庄的天桥。
桥的对岸是月亮,第一次见到这么矮这么大,或者说离我这么近的月亮,它就正对着我,我也正对着它。前方有一对情侣在用手机给月亮拍照,我也驻足桥上。然后我就想到了阁楼里的枫叶。
这是近八十年来第八大的月亮。一点科普,虽然月球正在远离我们,但是出于复杂的物理机制,它将在600多亿年后与地球相撞。
届时,我身后的雪湖、灯塔还有枫,以及我身前的月亮,连同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撞得湮灭成灰,然后化风,一去杳然。
而此时,我就在站在月亮面前,我看着它,它没有眼睛。枫也一定在看着它。
这个故事就始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