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烟火过后

        看到“烟火”二字,你会联想到什么?会想到许多,而我要写的是“食物”。

        在影视剧里,我们常会看到这样的镜头:夜晚,一片黑,林子茂密而寂静,几个人围在篝火边,火苗猛烈,柴火噼噼啪啪;火上架着一个野兔或野鸡或一条不小的鱼,吱吱吱,香气溢出。火光把饥饿而憔悴的脸照得通红而兴奋。

        一顿大餐即将开始。

        类似镜头往往引起我的共鸣,对“烟火”深刻的记忆,源于我对“食物”的饥渴。

        天天数指头,父亲出海有多少天了,快回来了吧。有一天放学回家,母亲说:“你爸回来了。”我将书包一扔,也不管猪、鸭、鹅它们,本来放学回家,先得照顾它们,给猪刓回第二天够吃的新鲜野菜,将早晨放到大沽河边水湾里的20多只鸭鹅赶回家,这些现在统统不管;召集妹妹弟弟,推着最大的独轮车,车轮两边各有长框的,能盛下不少鱼货的那种车,一溜烟跑去村子北面的大沽河码头。

        上世纪八十年代,父亲的船上,还没有冰箱,从海里捕捞的海鲜之类的,有两种处理办法:腌和晒。我们要吃到新鲜的鱼,父亲船在离家最近的海上,打上一网,然后不停歇加最大马力往家跑,到了家,鱼还算新鲜,但大部分有点臭味了,那时的我们愿意吃点新鲜的,有点异味也没关系。

        鲅鱼、刀鱼、黄花鱼、白鳞鱼大部分腌制。父亲船上准备几个大缸,鲅鱼刚从海里捕上来,鲜活的时候,父亲他们就用刀将鱼肚剖开,将内脏放到一个大缸里,鱼身平铺大缸里,撒上一层盐粒,这种盐粒如黄豆般大小,黑黑的,是工业用盐。用这种盐腌制鲜鱼,保留了鱼的鲜度,肉紧致。白鳞鱼,刺多且硬,非腌制不可,且腌了两年拿出来吃,最好,鱼肉都成汤状,鱼鳞有嚼头,满口留香。

        也有晒干的;河豚在船上被父亲他们处理干净毒血之后,晒干,不腌制。过年时熬冻,很鲜;大部分人家过年熬猪皮冻,大沽河附近的渔民家里不一样,熬河豚冻。后来,看到报纸刊登有关吃河豚毒死人的消息,我都不相信,河豚竟然有毒,我小时候可经常吃,也没听说乡里有毒死人的情况;回家问父亲,父亲笑了笑道:“哪有渔民不会拾掇河豚的!”对父亲这些渔民来说,收拾河豚小事一桩。被河豚毒死的人,根本不了解河豚更不了解大海。

        到了码头,父亲他们已经从船上向岸边抬鱼货了,咸的干的,筐子装的面袋子盛的。在船上专职做饭的叔叔,已经在岸边架起木架,烧起柴火,烤上干鱼了。每次父亲回来,他们都会给我们这些小孩子,准备好烤干鱼,犒劳我们一顿。干鱼品种随季节不同,春天大部分是鲅鱼,有时还能吃上渤海湾对虾;秋天大部分是黄花鱼,有时可能烤干鱿鱼:口味各不相同。

        船上八个合伙人,除了两个没有成家立业,其他六家所有孩子到齐了,就开吃。在等人的当口,我们兴奋地在周围玩闹。船与岸有一段距离,父亲他们架上不很宽的木板,走在晃悠悠的木板上,向下一看,十几米深,水呈黄色,浑浊不清,吓人。女孩子慢慢地仔细地走木板,男孩子胆大上蹿下跳。有一年,一个叔叔家的儿子掉到水里,差点出了大事。

        干鱼,被毒辣的太阳光混合了硬硬的海风而晒干的,被肥沃的土地滋养了雨露浇灌过的柴火烤熟,香气沁入心间,连刺都嘣嘎脆。只听周围一片咯嘣声,没人说话,待两条大干鱼下肚,说笑声又响起,可是每个人的脸上嘴边手指甚至眉毛梢间,都沾满黑灰。

        烟火之后的烤干鱼,是我一辈子值得回味的美味。现在我经常在父亲面前提起,父亲说道:“我也想吃一口,再喝点白干。可哪里能寻到……”不知不觉便陷入美味的回忆当中。

        我愿意吃腌鱼和干鱼的习惯,没法改变;总是想法设法,去码头或赶集市,买点回家犒劳一番,可都没有小时候吃到的正宗。我经常跟父亲央求,将腌鱼的技术传授给我;可是父亲总是无奈的摇摇头:“腌鱼和晒鱼,关键鱼得新鲜,你弄不到刚从海里捕上来的鲜鱼。”这我是知道的,只好作罢。

        不过,我常到老家附近的集市去挑选渔民自己腌的鱼和晒的鱼,有时,还真能碰上正宗的。我的口味,不遗余力地传给了孩子,现在,他从大学回家来,会嚷嚷着让我做点咸鱼或烤点干鱼吃。我很高兴,喜欢吃,可能就有传承。

        此种烟火气可能只属于渔民家的;另一种烟火,被全村人喜欢。

        秋收十月,大豆丰收,每家每户拿起镰刀,到地里割大豆;如果下过雨,地微微湿,刚刚好,不用镰刀,双手连根拔起,省的豆根留地里。

        大豆,是我最喜欢的庄稼,不用施肥,费事不多。相比种玉米,耗费不多财力人力。但是,大豆产量相对玉米少;并且一块地不能今年明年这么一直种大豆,得换地茬;否则庄稼长势不好。家里九块地种大豆的比例占少部分。

        种大豆,还有一个大家都喜欢的原因,收割时候,烧豆虫吃。每到中间歇工,一家大小凑一块儿,点燃豆杆,将割豆过程中捉到的滚圆滚圆肥的豆虫扔进火堆,不一会儿,豆绿外皮变成黑焦色,弯曲的虫身变得笔直,肉香四溢,如同一年中吃不了几次的猪肉味,每个人的胃沸腾起来。不远处割玉米的人家也加入进来,补充蛋白质的机会岂能错过。

        我是不敢吃豆虫的,即便我的胃再强烈沸腾,口和眼也会断然拒绝:蠕动着身体爬呀爬的,恶心。

        一阵烟火过后,大人继续干活,小孩子就没完没了,将蚂蚱、大豆粒、玉米棒和地瓜投进去,继续烤。像我不敢吃豆虫,可是愿意吃蚂蚱之类的,秋天的蚂蚱,经过整个夏天的营养,把自己养得壮壮实实,就等我们来吃了。大豆粒、玉米棒和地瓜,也经不起烟火的燎烤,香甜无比。

        烟火烤过的食物,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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