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足以念余生。
"没想到这天已开始入秋了,这日子不管怎么过倒是一天天的没了。"婉君冷笑一声,自年初嫁为人妇到如今竟已过了大半年。
"夫人,回屋吧,这秋风清凉,您身子弱别再感了风寒"婢女小心翼翼的说。
婉君家道中落,其父为拯救家族产业将其许配给当地富豪申老头做妾。这老头年过花甲却也不消停,婉君已是他的第二十八方小妾。婉君性子一向冷清嫁给谁都无所谓,可偏偏遇到了他,这心已动情已生,嫁做他人实在不甘心。她这心早已飞走,性子自是越发冷淡,婢女们多对她有几分发怵。
"无妨,你去拿件披风来,今夜这月亮,倒是格外明亮,切让多看一会。"
"是。"碧春转身去拿。
婉君刚来府上时,那老头极是稀罕,每日搜肠刮肚为美人献宝,可美人眼都没眨一下。这老头为博美人青睐也是颇有一副周幽王的架势,差使下人将那杂耍的,唱曲儿的,说书的一一请到府中图美人一笑。可惜美人相思成疾,无心作乐。婉君不识好歹凉了老头的心遭了后院的嫉妒,几经陷害后,被关在了别院中,不许外出。这倒也合她心意,省得应付那老头。
碧春拿来披风与婉君在庭中赏月。
月明星稀,倩影孤立,心有儿郎,日日思君,不得相见,相思之苦,谁人知晓?
婉君伸手探月,探那嫦娥,浮生若梦,她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嫦娥,又觉得不是,同是相思,她却是单相思。
那日春风和煦,婉君带着下人出来逛街。一男子手拿酒坛面容微醺,白衣墨发,翩翩佳人,即兴咏道"当饮一壶酒,以此慰风尘。"这男子当真潇洒,却不顽劣。婉君不自觉被他吸引,许是婉君眼神热烈男子有所察觉,回眸望向婉君,一个邪笑百魅生。婉君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哪经历过这等事情,双颊一红,携婢女跑了回去。就一眼,她便决定托付终身。
想到此处婉君眼含清泪,葱指紧攥。一切恍如隔世,彼时她曾羞红了脸,此时只得望月相思。
秋风拂落叶,也拂动了她的心弦。她多想像这落叶一样随风而去,去往他的身边。
婉君双眸一亮,心中一紧。
"碧春,我们离开这深院可好?"
"都听小姐的"
碧春是婉君的陪嫁丫鬟,知道她的心思,没多说什么。
几日后,婉君打点好一切,带着碧春逃走了,去寻那翩翩公子。可天地之大她又如何寻,去哪寻?她听说京城来往的人最多,便去往京城。
一路艰险,婉君不但要躲避老头的追捕,还得打听公子的下落。可越是靠近京城,白衣墨发的翩翩公子就越是多,当初仅仅一面之缘她又羞得不好多看,早已忘了少年的眉眼。两个人初进城,什么都不懂又都是姑娘,本已是万般苦楚。待婉君发觉自己早已忘了那人模样时,心里又悔又恨。
出来的匆忙,所带的银两有限,二人早已食不果腹无处可避。婉君隐约记得自己有个远房亲戚在京中做事,准备去投奔。二人一路走一路问,都不得结果。婉君泄了气,杏眸低垂,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嘿,小娘子,你要找的张府可是南方提拔来的张事中?"一个黑脸壮汉上来打问。
"啊,你认得我叔父?"婉君双眼发亮。
"嗨,我哪能结识这等贵人,只是在他府中做过差事罢了。"大汉呵呵傻笑。
"那你就是知道我叔父住在哪了?能麻烦你带我去吗?"婉君满脸欣喜与期待。
"能,当然能。我这就带你去。"大汉精光一闪,带着婉君启程。途中经过一家茶楼,大汉停下来说:"二位娘子赶了这么久的路,怕是饿了,我带你们吃点东西。"婉君囊中羞涩哪敢下馆子,委婉拒绝。大汉看出原因扯开嗓子说"我有幸识得您这贵人,哪能不请你们吃一顿?快进家吧"婉君早就饿得心发慌,既然请她们,也就没有再推辞。
大汉倒也不小气,给她们点了不少东西,二人吃的油光满面。路上婉君和碧春都觉得晕晕乎乎的,心想许是中午吃的多了些又是有秋阳高照所以犯了困。后来两人实在困的眼皮打架,就央请大汉在树旁休息一会。大汉倒也爽快并不抱怨,一行人坐在树旁休息了。
"黑子,这次有福了你,这个姿色不错,这床上功夫再调教调教肯定给你赚个盆满钵满。"一个精瘦的矮个子压低了声说。大汉闷哼一声见婉君被吵醒,示意瘦子别再说。当婉君睁眼时,已不知身在何处。屋子四周通风,里面尘土飞扬似是柴房。
"大哥,你这是作甚?你不是带我去找我叔父吗?"婉君双眼瞪的溜圆,下巴微颤,显然是被吓着了。
"这京中根本没有什么张事中,你这小娘子还真是好骗。"瘦子一脸奸笑。他和黑子两人刚从山上下来倒卖人口,黑子憨实心软屡战屡败,碰上了婉君这才开了张。
"不可能,叔父之前明明给家中写过信说是一路高升得幸在京中做事。"
"这慕名而来京中求官的一天就上百人,你那叔父定是怕脸上挂不住,骗你们的。"黑子见婉君小脸发白于心不忍,对她解释道。
"你们要把我卖到哪里?"婉君一阵哭泣后,两眼望向窗外,眼神凌冽让人生寒。
"小娘子,不是我想害你。实在是我们兄弟俩再不做一单生意就没法糊口了。我看你也是个好的,你要是愿意做我媳妇儿,我便只卖了你那丫鬟。"大汉低头摩挲手上的刀柄嘟囔一句。
婉君早就是人妇,日后这日子怎么过都是不能改变,只是碧春还待嫁闺中可不能毁了她。
"你把我我卖了,把她放了。"婉君眼神坚定,双拳紧握。
"不,小姐,你去哪我就去哪。碧春泪眼汪汪望着婉君。这倒是把婉君一惊,这丫头竟然如此衷心。劝说不成,黑子不答应留下碧春,婉君一狠心便说:"和你上床又和那些个淫客上床有何不同!既然你不肯留下她,那就连我一起卖了吧。"
黑子心软想留下碧春,瘦子死活不肯,只好将二人卖了,只是婉君交代过,不许卖在窑子里,要去京城的红尘阁。
婉君姿色上品,碧春属下品两人就被分到了不同的训练房。婉君拥倾城美色老鸨就让她接待一些达官显贵。那些个有钱人矫情没事喜欢听听音乐看看舞蹈抚抚琴,婉君生长在小地方又是个女子,琴棋书画无一精通,虽是个美人但和贵客聊天时什么都不懂未免扫兴。
老鸨为了多赚钱便出血请了老师来调教婉君。亏的婉君心灵上手也快,不出几月便已名满京城,成为京中第一名妓。
窗子虚掩,春风十里,屋内传来阵阵喘息声。
"近些日子我不来你这里了,家中事物太多,需我着手处理。"一位男子说。
"也罢,我这还不是你们随便来的,同我讲这些作甚。"婉君依偎在男子怀里娇嗔。
"等过些日子风声不紧了,我便赎你回去。"男子抚摸着婉君的香肩。
"你这话都说了多久了,你家那疯婆娘那么凶,你敢吗?"婉君冷言。
男子似是被戳了痛处,起身穿衣,婉君从身后将其抱住。"还生气了,我就是说个笑话。你给老鸨的钱够她消停一阵,暂时不会让我接客了,以后我都是你一个人的。"两人衣不蔽体,一阵耳鬓厮磨后红了眼,又是一回巫山云雨。
"下次来,还穿那件白袍吧,我爱看。"婉君慵懒说道。
"嗯。"男子低哼一声,便离开了。
当时婉君在红尘阁里炙手可热,达官显贵争抢着点她的牌子,供不应求。这让老鸨天天发愁,婉君想出了个好法子不仅不赚钱还不得罪人。
"我出一百两银子。""我出一百五十两。"……大家竞价抢婉君,价高者得婉君侍奉一个月。当时蔚凌一身白衣,玉簪管发,默默观看,不想加入这场豪争,身旁的蔡二少爷一旁喊的起劲。"一千两。"
"还有人加价吗?"老鸨一脸得意,喜笑颜开。近日新帝登基,崇尚节俭,整治朝风。达官是不敢争了,只剩下些商人。可朝廷怎么能放过他们,怎么都会找些理由让他们捐钱,商人们眼里都是利益怕怕朝廷知道了要的更多,只是一个女人,自然也不会争了。最后蔡二少爷得了这头牌姑娘。
"送你的礼物,我先走了。"蔡二少爷一脸得意。
"你!"蔚凌一时语塞。
"别装了就你爹给你娶那母老虎,肯定不解风情,你就好好享受一个月吧。"蔡二少爷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挥扇离去。
婉君早已看见蔚凌,被一身白衣的他吸去了眼睛。她本叹息缘分不到,谁知老天又给了她一个惊喜。那夜她把他看了又看,不得不说他是她心中的白衣公子,铁了心想跟他。他呢,有家里那位的对比,自然对婉君不能忘怀。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忙着清除旧党。蔚凌父亲是朝中三品官员,自是免不了一次次皇帝的试探。蔚父身居高位这么些年,在其位谋其政,从不参与党争。面对一次次的不信任,蔚老爷一气之下辞官回乡。蔚凌回到家中已是一团乱,家丁们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夫君,我不要去乡下。你快跟父亲大人说说我们留下吧。"蔚凌的妻子一阵哭闹。蔚凌早已厌倦了官场的险恶,不同她答话,拂袖甩开,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哼!你,蔚凌!我要回娘家。"蔚凌妻子怒目圆睁,唾沫星子直飞。蔚凌妻子是当朝尚书小女李敏,从小宠上了天,刁蛮任性。嫁过来后不解风情,还在新婚之夜把蔚凌赶了出去。蔚凌早已厌恶,奈何她是尚书之女,只得受着。如今她要走,他巴不得送她。
尚书府。
"爹,我不要回乡下,你帮我想想办法呀。"李敏甩着老尚书的胳膊,都快甩脱臼了。
"好好好,爹现在就想办法。"老尚书说。李敏是老尚书晚年得来的女儿,家中都是些儿子就这着一个闺女,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知道闺女在蔚凌那受气自是不会放过他,待蔚家回乡定居就禀告皇上他们和旧党有染。只是这女儿到时定逃不了干系,老尚书一直想办法让他休了李敏,如今这正是个好机会。
老尚书知道蔚凌近日老去红尘阁见婉君,眼睛眯了眯,心里有了主意。
"你我都是明白人,我不想敏儿随你回乡下受苦去,你把她休了,我给你把红尘阁那位赎回来,如何。"老尚书吹吹茶水,一饮而尽。蔚凌正为这事儿发愁,当即答应了。老尚书没想到事情办的这么顺利,可胸中又憋了一口闷气。他眼里的宝贝女儿怎么在别人那就什么都不是了呢!
婉君随着蔚凌走上了回乡的路途,可是越走这路越熟悉。数日之后,婉君心中一惊。
还有不足十里就到县城里了,婉君手脚冰凉,无所适从。"怎么了?"蔚凌俯身问,握着她的手。婉君心中发慌不知该怎么办,全部讲了出来。蔚凌心中一震,不知道自己当时的随便一瞥竟能如此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婉君也是心惊,他竟然真是那人。
当年蔚凌不满朝廷腐败无心从政,便各处游山玩水。当时接到了父亲的信要他回去,正在郁闷,见一个小姑娘一直看自己觉得可爱便看了她一眼,没想到世界竟然这么小。缘分总是这么神奇,把原本不想干的两个人牵到了一起。
县城里知道蔚凌一家从京中回来,便全部出来迎接,申老头身为首富自是必到。原本婉君呆在轿子里不必出来,不知哪家小孩喊了句"听说蔚老爷家媳妇是尚书家女儿,倾国倾城,我也想看看。"蔚凌一惊。乡下人不拘小节,便都嚷嚷着要见见这尚书之女。蔚老爷没有办法,只得让李敏出来。
可这哪还有李敏,婉君无奈只得出来,然后从此不得安宁之日。申老头先是一惊,然后气的牙关直颤,嘴里直念叨着"荡妇,荡妇……"又不敢发威只好拂袖离开。
"这不是婉君姐姐吗"人群中传来声音。
"凌儿,这是怎么回事?敏儿呢?"蔚老爷也是摸不着头脑。
一路上婉君不曾出轿,吃喝都在轿子里,解手什么的都避开了蔚老爷。二人本想先斩后奏,到了乡下再说实话。可谁知这乡下如此凑巧,竟是婉君逃出来的地方。
蔚老爷不知道自己的媳妇已经被偷梁换柱,此时已是火冒三丈。蔚凌不语,人们的议论声逐渐放大。蔚父得知了原委,便吩咐蔚凌将婉君送回申老头府中不然便一头碰死在家中。蔚凌被逼的没有办法只好照做。
二人分离前,蔚凌承诺一定想办法把她带回去。
婉君回府后申老头又是骂又是打,把她当丫鬟使,不好好给婉君饭吃,晚上又不消停,折磨的婉君只剩一口气。因为蔚凌的承诺婉君一直坚持着,不管明天的黑暗会将自己如何吞噬,哪怕不剩骨头。
数日后。
"哈哈哈,这下她可惨了,这蔚老爷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这般心狠手辣。"院里的妻妾们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使婉君一愣。
"你说什么?蔚老爷家中出了什么事?"婉君跪地拽着二房的衣裙询问。
"哼,你那小情郎家昨夜被灭门了,据说是蔚老爷勾结旧党反抗皇上被大将军连夜赶来执刑了。"二房一转身把婉君甩开了。
婉君眼前一黑,走走停停还是倒了下去。本就是为了他努力的活着,他都走了她又如何苟且。那天起,婉君一病不起,呼吸渐渐变弱,气息一点一点消失。申老头懒得花钱给她下葬,就派人扔在了后山。
"咳咳。"婉君的胸脯剧烈的颤动,也许是老天怜悯,婉君没有死,她总是听到有人在呼唤她,抚摸她的脸颊,亲吻她的唇。
"婉君,婉君,你醒了,你终于醒了。"男子失声痛哭,趴在床边,双肩不停颤动。
"蔚凌?你没死?"婉君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阴曹地府。蔚凌双目无神,面目沧桑,想必是受了不少苦。
"那夜蔡兄来救了我,为了避免追捕我没敢去找你。不曾想我去申府时你已经奄奄一息。"蔚凌答。
上天终于发了善心,善待了命运多舛的婉君,和蔚凌过上了幸福的日子。只是婉君的身子早已经被折腾坏了,不出几年便去世了。
婉君去世那晚,有流星划过。听人说一个流星的陨落,是一个伟人的离开,婉君并不伟大,可是在爱情面前她足够伟大,我想那是信仰的陨落,这个信仰叫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