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1小时54分钟的电影,油然生出一种“啊,终于完了”的心情,然后闭上眼睛在心里慢慢摇晃每一个忽忽闪闪的镜头的时候“啊,就这样完了”的另一种心情霸道地挤掉了前者。这是我第三次看完电影有这种感觉,第一次是高三时候的《后会无期》,第二次是大一时候的《路边野餐》,第三次便是大二今天的《步履不息》,这些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没有故事。
整部电影的情节大概用一句话就能概括:长子纯平忌日,次子良多带着妻儿回家度过的一天。没有高潮迭起,只有毫无保留的日常生活,平凡琐碎的让我瞬间联想起刚学的当代文学里的新写实主义小说,或许正是这种坦诚到如同单从橙子里挤出的橙子汁一样的原生态生活场景,带给人一种站在镜子前发现脸上突然爆出痘痘的恐慌感。每个人的个性就像是在高倍的放大镜里被放大,没有切实的人物个性,却又能在空白处很快地指认出来。
寂寞的守旧者
以人物而言最精彩应该是母亲。一个坚韧的女人,在这一生里经历过喪子之痛、丈夫出轨之苦,还是说着老话炸着天妇罗等待丈夫闻着香味而来,等着儿子搬回家来,等着抱孙子孙女,等着坐上儿子的白色轿车。
她是一个由回忆重叠出来的影像,寂寞的守旧者,始终固执地踏着传统的木屐穿着半身的白色围裙坚守她的世界。母亲的思想充盈着浓郁的东方色彩,因此她对于儿子娶了一位寡妇的态度是“娶一个离婚的也比娶一个寡妇好,至少离婚是自己主动的”,因此她对于家庭构造中始终希望家族由儿子来继承,于是女儿女婿的深度奉承收效并不大。这种老旧的近乎有些封建的思想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深层下暗涌的波涛,看不见并不是代表不存在。而其实这些根植在东方人血脉里的东西无论是90后、00后、10后……都是无法抹去的,比如我们乐意将最好吃的一口留到最后吃,比如我们相对于张扬更喜欢含蓄而不发。
母亲的形象带着温情又透着些冷酷。她独到的天妇罗料理,她为儿子买的睡衣为儿媳准备的和服,她的一本又一本老相册是整个家的凝聚力。但回顾母亲,她的忍耐里透着尖锐。面对让自己长子丧生的“罪人”,她总会在每一年邀请他参加纯平的祭奠,然后不经意间引导着他揭开自己结痂的伤疤。
面对自己出轨的丈夫,她为自己买了那张属于他们的曲子,好好擦拭着留声机的那枚顶针。
“每个女人,都会有一首属于自己的歌。”
“是每个人。”
“啊,女人真可怕。”
与此同时,父亲便显得弱化。他是个变扭而傲娇的老头,这似乎是日本故事里的套路——一个统筹着一切的母亲一个有着自己小脾性的父亲。看着他闻到天妇罗香味奔下楼梯,又不想让人看出来的躲避,看到他喊住女儿以为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却说出“是我的努力工作建造了这幢房子,你们为什么管这儿叫“奶奶的房子””。
我不禁笑出声来,他确实是个可爱的老头,也是一个高度自信而又自卑的拾旧者。他希望自己的医生事业能够延续,能有人接过他的接力棒,但是他看好的接班人长子纯平却因为救人意外去世,因此他总是发出“为什么要救这样一个没有价值的人”的声音。关于人生价值的定位,一命换一命的价值,有时候发生在救人上有时候发生在杀人上,我认为最好的方式其实是共生或者共死,那样就掐灭了未知数。
父亲会摸索着房间里的一排排药,说出他们的名字,他试图以高雅包裹自己但总是显得不堪一击。父亲看次子的眼神里含有抱歉的因素,因为他总是记得长子而忽略次子,而今他甚至招手喊过孙子对于人生理想的想法,然后偷偷地问
“你想当钢琴家吗?”
“是因为我的父亲生病了,所以我想当医生。”
“在我成为医生之前,父亲就去世了”
“你想当医生吗?”
而在良多打开门的一刹那,父亲躲闪的眼神透露着对不起的信息。而在最后,他无法救治他的患者,那个信任他的邻居女士时,他的沮丧就填满了屏幕。他对着救治的医生大喊“她的脉搏怎么样?”在各种“抱歉,请让一下”的声音中,父亲的“你们不明白,我是……”我是一名医生咽下了肚子。
这两个人就这样守着这个家庭的根,矛盾而真实。木屐的啪嗒啪嗒声配合着拐杖哒、哒、哒声,互相争吵互相扶持,慢慢地一步又一步前往回忆的深处。
徘徊的彷徨者和坚定的前行者
这个家庭的中间一代,良多和他的妻子、姐姐以及她的丈夫。中间层就像是过渡句,承上启下,至于自己的特色就显得迷茫。良多,从小就生活在哥哥的影子里,于是他的医生梦被所在母亲的箱子里再也没有拿出来过,于是当父亲不经意间说出“纯平说……”的时候,他固执地强调“那是我说的话”。我觉得他是橘黄色的,他的感知度里有着对家庭的深切热爱但又下意识去回避。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自己发在朋友圈的内容谁也可以看,但就是屏蔽了父母。曾经有一个辩题是朋友圈是否需要屏蔽父母,我的个人观点是可以屏蔽,因为那可能一种保护,或者是对彼此的尊重。因为良多总是在更多地去默默地做一些,比如在儿子、他、父亲这样的行走顺序下,他会自动慢下来,调整成儿子、父亲、他的排位。
他的行动总是慢一拍,在最后想出相扑选手的名字,却在大巴前行里失去是告诉的机会。
而女儿与女婿在前半段电影里占据很大的篇幅,女儿很透彻,她的气质里蕴藏着对生活的承担。而女婿就便是连连为他人点赞,尽力去表现的人。他的映像存在在和孩子们一起玩蒙眼切西瓜的游戏里,以及母亲说“瓷砖坏了”“好,我晚点就修”的回答里。事实却是他在榻榻米上睡了一觉,我总觉得他是全剧里最像我的人,时常充满着过分的热情,想在别人的眼下一直是孔雀开屏的状态。但其实暗地之下,是略带马虎和粗线条的忽略。这不是一种好性格,看到事实后形象坍塌的特别快。
这里需要谈论孩子们。我喜欢那个阳光的小女孩,像一朵璨烂的向日葵兴奋地向人们宣布“这个夏天,我长高了1.5公分”,但她问男孩“你爸爸去世的时候,你哭了吗?”“我想我一定会哭吧。
”我喜欢那个略带忧郁的小男孩,他对死亡的见解是发出笑声,“因为兔子死了,读不到信”这个回答里面我不知道是不是曾经的他,为去世的父亲写了无数次信的结果。
我喜欢他在看到“罪人”黑乎乎的袜子发出的笑声,很干净地嘲讽。我喜欢他在星空下取下的那个愿望,这一次,他的父亲应该能听到。
他们是跑着前行的人,整部影片里我最喜欢三个孩子结伴出去玩耍,他们追逐花与美好,伸出去的指尖里都是夏花的芳香。
传承
那只黄色的蝴蝶扑闪在影片的前前后后,第一次在母亲与良多一家去祭拜纯平,第二次是飞进了家中,第三次是良多一家去祭拜父母以及纯平。
那只蝴蝶,如果能够在冬天幸存下来,它就变成了黄色,也许它被染上了过去的记忆,中间的艰涩和前进的勇气。我突然想起了最近的《寻梦环游记》,在爱的记忆消失之前,请记住我。于是我想那只飞回家中的蝴蝶大概就是纯平吧,从荒冢中穿越浩瀚的岁月烟尘,捱过冰冷的孤独冬季,回到母亲的身边。
那句从遥远的时空传送过来的老话,抿着手指会变富有让人啼笑皆非,我也想起那些钻狗洞会长高,吃鸡爪会抓破书,猜到窨井盖要拍下脑袋的老话。这似乎也是一种缓缓的传承。
长长的路,长长的楼梯,影片总是随处滑动进度条便可以看到走路的场景,而出现在这些场景里的通常是老青少,那些似乎就暗示着,步履不停,向前发展。同时那些随口所说的约定,大概会在慢一拍,慢一拍里慢慢忘却……
在我的家中,清明节里我常常跟着我的父亲一起去山上祭拜我的爷爷奶奶,爷爷很早就去世了,我自小便没有看到过。奶奶是我在高中时候去世的,去世的那一天我回到房间里敲下一大段的文字去回忆我的奶奶,我还记得我答应她的给她剪佛纸,答应她的给她买一套新衣服,然后的然后她便去世了。
墨梅浸湿初雪,
新一束烟火召唤黎明的曙光,
今生的歌谣,闭上眼睛,轻轻吟唱,
复苏的细碎虫鸣,伴随明星闪耀,
那一年,青山上,
你牵着我小小的手,
口中哼着前世的歌谣,
去祭拜你的母亲,我的奶奶,
岁月流逝,旧事变迁,
青山孤冢,时光遥去,人不再来,
我踏上星辰,追随着你生存的轨迹,
镜中倒映的我的脸庞,
增添了几分与你的相像,
这一年,我也牵着幼小的孩童,
像你一样歌唱着旧时的歌谣,
去祭拜我的父亲,她的外公,
青山描绘的轨迹,诉说着一切的时光,
墨梅浸湿初雪,
新一束烟火召唤黎明的曙光,
今生的歌谣,闭上眼睛吟唱,
来年传唱的人在我身旁,
轻轻入眠。
人生就是不断的失去,时间终将带我们找到谅解的出口。
就像母亲在门口喊“别去海边”
而出门后的三人却一致决定是海滩
就像新年里还是应该回一趟家。
但我总觉得,我们应该在失去前做点什么。
“新写实小说”,基本上舍弃了传统小说的人物,而多是一些似乎不十分明确生活目标,或说人生追求并不十分远大的、听凭命运驱使的人。看上去“新写实”似乎在表现 “小人物”的卑琐而实则进行了思想上的超越。 《步履不停》叙述里没有所谓对错的判定,镜头里只是冷静地反映出良多回家的那一天所发生的各种事情,没有明确的目标,没有多大的渲染,就像弗洛姆在 《人的境遇》 中说:“人是唯一意识到自己生存问题的动物,对他来说,自己的生存是他无法躲避而必须加以解决的大事。”这便是我所理解的《步履不停》。
虽然总是慢一步,但我终究步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