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十首诗,读着读着就会写了

这一生你得到了
你想要的吗,即使这样?
我得到了。
那你想要什么?
叫我自己亲爱的,感觉自己
在这个世上被爱。

卡佛这一首《最后的片段》是我在读他的短篇小说之后,寻找他的诗歌的理由。 就以此开始,推荐十首我喜欢的外国诗歌,常读常新。愿以文字耕耘的你,这一生被爱,欢喜。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茨维塔耶娃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
笛声,
吹笛者倚著窗牖,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在房间中央,一个磁砖砌成的炉子,
每一块磁砖上画著一幅画:
一颗心,一艘帆船,一朵玫瑰。
而自我们唯一的窗户张望,
雪,雪,雪。
你会躺成我喜欢的姿势:慵懒,
淡然,冷漠。
一两回点燃火柴的
刺耳声。
你香烟的火苗由旺转弱,
烟的末梢颤抖著,颤抖著
短小灰白的烟蒂——连灰烬
你都懒得弹落——
香烟遂飞舞进火中。

这位深受家族影响而走向写诗的俄罗斯诗人,在自己的诗集《摘自两本书》中这样写道:“我的诗行是日记,我的诗是我个人的诗”。这首诗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寄托了我的夙愿,我的心里一直存在着,那样的一座小镇:一颗心,一艘帆船,一朵玫瑰。

烟斗

——雷蒙德·卡佛

我写的下一首诗里将有木柴,
就在诗的中央,木柴厚厚地
覆着树脂,我的朋友将留下
他的手套,对我说,“对付那东西时
戴上它们。”下一首诗里
也将有夜晚,和西半球
所有的星辰;还有浩淼的水域
在一弯新月下闪烁数里。
下一首诗将有一间卧房
和它自己的起居室,天窗,
沙发,桌子和靠窗的座椅,
午餐前一小时新剪下的一瓶紫罗兰。
还将有一盏灯点亮在下一首诗里;
外加一只壁炉,浸透了松脂的
冷杉木在那儿燃烧,消耗着彼此。
噢,下一首诗将擦出火花!
但不会有任何烟卷出现在那首诗。
我将改抽烟斗。

卡佛是村上春树尤为推崇的作家,甚至还作了日文的翻译。他在提到卡佛时,曾经这样写道:雷蒙德·卡佛终其一生,拼命坚持写作雷蒙德·卡佛的故事。由于他稍微拯救了自己,我们也会(在多数情况下)稍微获得拯救。这大约就是卡佛作品为全世界读者热心阅读至今的理由之一。

一见钟情

——维斯瓦娃·辛波丝卡

有一种爱叫做一见钟情,
突如其来,清醒而笃定;
另有一种迟缓的爱,或许更美:
暗暗的渴慕,淡淡的纠葛,若即若离,朦胧不明。

既然素不相识,他们便各自认定
自己的轨道从未经过对方的小站;
而街角、走廊和楼梯早已见惯
他们擦肩而过的一百万个瞬间。

我很想提醒他们回忆
在经过某个旋转门的片刻,
他们曾经脸对着脸,仅隔着一面玻璃,
还有某个拨错的电话,
人群中的某一声“抱歉”......
只是,他们不可能还记得起。

若他们终于知道
缘分竟然捉弄了自己这么多年,
他们该有多么讶异。

缘分是个顽童。
在成长为矢志不渝的宿命之前,
它忽而把他们拉近,忽而把他们推远,
它憋着笑,为他们设下路障,
自己却闪到一边。

但总有些极细小的征兆,
只是他们尚读不出其中的隐喻:
某一天,一片落叶,从他的肩飘上了她的肩,
也许就在上个周二,
也许早在三年之前;
或是无意中拾到了某件旧物——
遗失了太久,消失于童年灌木丛中的那只皮球。

或是他转过她转过的门把,按过她按过的门铃,
或是他的刚刚通过安检的皮箱正紧紧挨着她的,
或是相同的夜晚里相同的梦

冲淡了,被相同的黎明。

毕竟,每一个开篇
都只是前后文当中的一环;
那写满故事的书本,
其实早已经读过了一半。

辛波丝卡是第三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女诗人,在波兰享有盛誉,被称之为“诗界莫扎特”。前几年,国内出版社出版了她的部分诗歌,取名《万物静默如谜》,很多人应该不陌生。著名的绘本作家几米创作出了《向左走,向右走》,其灵感便是这首《一见钟情》。

失眠

——伊丽莎白·毕肖普

月亮从妆台镜子中
望出一百万英里
(或许也带着骄傲,望着自己
但她从未,从未露出微笑)
至远远超越睡眠的地方,或者
她大概是个白昼睡眠者。

被宇宙抛弃了,
她会叫宇宙去见鬼,
她会找到一湾水,
或一面镜子,在上面居住。
所以把烦恼裹进蛛网吧
抛入水井深处

进入那个倒转的世界
那里,左边永远是右边,
影子其实是实体,
那里我们整夜醒着,
那里天国清浅就如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去年末,我的手头常常翻看的就是伊丽莎白·毕肖普的《唯有孤独恒常如新》,在这本书的封底,节选的就是《失眠》的最后一段。她在给洛威尔的信中有这样的一句话:你为我写墓志铭时一定要说,这儿躺着全世界最孤独的人。

疯丫头的情歌

——西尔维娅·普拉斯

我合上眼眸,世界倒地死去;
我抬起眼帘,一切重获新生。
(我想你只是我脑中幻象。)
  
红光蓝光,星子们舞着华尔兹隐去,
马蹄得得,黑暗悍然闯入
我合上眼眸,世界倒地死去。
  
梦中你尽施魔力,诱我同眠,
歌声叫人迷乱,亲吻叫人癫狂。
(我想你只是我脑中幻象。)
  
上帝从高天跌落,地狱烈焰渐熄
六翼天使引退,撒旦扈从下场
我合上眼眸,世界倒地死去。
  
我曾幻想你会如约归来,
但我老了,淡忘了你的姓名。
(我想你只是我脑中幻象。)
  
我但愿爱上的是一只雷鸟,
至少春回大地,雷鸟也呼啸而返。
我合上眼眸,世界倒地死去。
(我想你只是我脑中幻象。)

——我曾幻想你会如约归来, 但我老了,淡忘了你的姓名。写下过如此动人的诗行,却不曾真正等来苍老。西尔维娅·普拉斯(1932.10.27-1963.02.11),年仅31岁就匆匆告别人世的她,是一曲诗意悲凉的挽歌。

我们还没有学会告别

——阿赫玛托娃

我们还没有学会告别
一直肩并肩走来走去。
天色开始黑下来,
你若有所思,我沉默不语。

我们走进教堂,看见
做弥撒,洗礼,婚仪,
我们没有看一眼对方,就走了出去……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如此?

我们坐到通向墓地被践踏的
积雪上,轻声叹息,
你用木棍勾画出一座宫殿,
我们二人将永远生活在那里。

“在列宁格勒我成为一名诗人,列宁格勒是我的诗歌的空气。”在一座城市生活了16年的阿赫玛托娃,如此说出它的存在和意义。她的诗歌充满公民的诉求,被百姓誉为“俄罗斯诗歌的月亮”。值得一提的是,《没有主人公的叙事诗》,这部长诗她写了22年,让我想起北岛的长诗《歧路行》,至今还在500行。他们,是真正的诗人。

秋日

——里尔克

主呵,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
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奥地利诗人里尔克这一首《秋日》传诵已久。这里选择的是北岛的翻译版本。他有过这样的评价:“有时我琢磨,一首好诗如同天赐,恐怕连诗人也不知它来自何处。正是《秋日》这首诗,使里尔克成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一。”

今夜我可以写

——聂鲁达

今夜我可以写下最哀伤的诗句
写,譬如“夜镶满群星,而星星遥远地发出蓝光并且颤抖”
夜风在天空中回旋并歌唱

今夜我可以写下最哀伤的诗句
我爱她,而且有时她也爱我
如同今晚的夜,我曾拥握她在怀中
在无尽的天空下一遍又一遍的吻她

她爱我,有时我也爱她
怎么会不爱上她那一双沉静的眼睛呢

今夜我可以写下最哀伤的诗句
去想我并不拥有她,感觉我已失去她
去聆听广阔的夜,因没有她而更加广阔
而诗句?在灵魂上,如同露水坠在牧草上

我的爱若不能拥有她又有什么关系
夜镶满群星而她没有与我在一起
这就是一切了

远处有人唱着歌
远处,我的灵魂因失去了她而失落

我的视线试着要发现她
好像要把她拉近一样

我的心灵找她,而她并没有与我在一起
相同的夜让相同的树林泛白

彼时,我们也不再相似如初
我不再爱她,这是确定的,但我曾多爱她!

我的声音试着找寻风来碰触她的听觉
别人的,如同她曾接受我的亲吻一样,它将会是别人的了
她的声音,她的洁白的身体,她的无止境的双眼

我不再爱她,这是确定的,但也许我爱她
爱情短暂,而遗忘漫长

借着如同今晚的夜
我曾拥她入怀
我的灵魂因失去了她而失落
这是她最后一次让我承受的伤痛
而这些,便是我为她而写的最后的诗句

第一次知道聂鲁达,源于演员黄磊和刘若英拍摄于乌镇的《似水年华》。这部经典的电视剧,也是少有的可以时常回头去看的片子。在最后的一段独白里提到:有个诗人叫聂鲁达, 他说,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是不是我们的爱情,也要到霜染青丝时光逝去时, 才能像北方冬天的枝干一般,清晰勇敢坚强……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狄兰.托马斯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
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进发出闪电,他们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善良的人,当最后一浪过去,高呼他们脆弱的善行
可能曾会多么光辉地在绿色的海湾里舞蹈,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狂暴的人抓住并歌唱过翱翔的太阳,
懂得,但为时太晚,他们使太阳在途中悲伤,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严肃的人,接近死亡,用炫目的视觉看出
失明的跟睛可以像流星一样闪耀欢欣,
怒斥,恕斥光明的消逝。

您啊,我的父亲,在那悲哀的高处。
现在用您的热泪诅咒我,祝福我吧。我求您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2014年,很多诗人因为一首诗去看一部电影,那部片子叫《星际穿越》,那首诗叫做《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最初的爱恋

——阿多尼斯

恋人们阅读了伤口——那是我们之前
曾经书写的伤口,
我们还这样描绘着时间:
我的脸庞是夜晚,你的眼睫是清晨
我们的脚步,和他们一样
是血与思念

每当他们醒来,就采撷我们
将爱情和我们抛掷
如同风中的一朵玫瑰

关于这位在西方享有盛誉的东方诗人,留下一则小事:“我经常写诗,署上真名后向报社投稿,但没人愿意发表。阿多尼斯启发了我,以这个笔名再投,居然顺利发表了,从此这家报社不断刊登我的诗歌。有一天,报社主编通知要见我。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地去见这个大人物,主编很惊讶,经过交谈,他才确认我不是冒牌货。”

女作家安妮·沃德·明科夫斯基这样描述他出现在主编室的情状:“竟然是个羞答答的乡下后生,破衣粗衫,脚上还穿了双超大号的靴子。”

阿多尼斯有一句名言:“写诗时,我让理性和逻辑沉睡;思考时,我让情感入眠。” 简书之上,写诗读诗的千千万万,陌生人,让我们共勉。

我在秋街,诗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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