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多，忙了一天，刚要关上电脑，母亲打来电话，我就有预感，因为我爸妈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外婆还是走了，还好走得很平静，母亲总是怕耽误我工作，这次也不让我回去，好在我早有预感，今年十一带着孩子爱人回了一趟桐城看望病重的外婆，看上了最后一眼。十一那会儿，外婆第二次中风之后就每况愈下，当我坐在她的床边，心疼地抚摸着她那被针头戳的又红又绿的手背，我轻声地呼唤，外婆，大宝来看您了。她歪着的嘴巴动了动，张了张，不能说话，眼里却泛着泪光，我用手背轻轻地给她拭去，眼泪止不住地流。后来她累了，闭上眼。因为腰间盘突出，外婆瘫痪好几年，我感觉她动了动，应该是左手被压在身下，她想翻身，我赶紧把她左手拿出来，顺势推了推她后背，她跟着我，用她能稍微活动的右手去够那左边的床档，这样她自己就能稍微调整个姿势。这时我才看到，靠墙的床那边的蚊帐那个她手抓的地方已经破了个大洞，可想这么多年她每次为这个翻身得费多大的劲！再后来，她说她冷，应该是掉点滴的缘故。再后来，就不愿意睁开眼，也不愿再听我们讲话，累了，她后期听到声音，或是被人拽起身，见到光，都会头晕，支持不住。
挂了电话，我坐在桌前动也不动，只有记忆在翻滚。再后来，我接上孩子，一路沉默，孩子说什么幼儿园里的事我都听不见，我跟她说，婆婆走了，他说是因为累了吗。我说是的。我说你想听妈妈的姥姥的故事吗？她说听，可是我说了你又能记得么？
外婆最不重男轻女。我出生的时候，外婆对我母亲说：得儿子别欢喜，得女儿别撇嘴（家乡话叫“gua ji”）。我每次回家就爱听妈妈讲她小时候的事，讲我外婆在我外公被打成右派，生活艰难之下，依然坚持她的孩子要读书，她的话是，不管到了方国，还是圆国，都要念书。所以她一听到风声说恢复考试，立马让我母亲去考，从此我母亲走出了小山沟。
1983年的望江发大水，蚊子特别多，那年的夏天我出生了，外婆为了不让我被咬，一直护着我，自己咬得一身包。每次我和外婆睡觉，就爱挠她的脚底板，她生气却总是舍不得打我。后来，外婆每次回桐城，都要在我睡觉的时候大清早走，怕我醒了哭得要死不让她走。每次我学她讲桐城话逗她时，她都佯装要打我。外婆说的话句句在理，蕴含大智慧，当年高中的我写了一篇作文，就是写外婆生活中的警句格言，我还记得被语文老师推荐登在了校报上。
外婆情商很高，邻里关系处得好，瘫痪之前还总是打麻将。她一生都很讲究，年纪大了，手脚不便了，头发梳得，衣服穿得都是一丝不苟。后来在我父母几次要求下来我们家住一段时间，半夜想咳嗽都憋着，怕吵着我们。她太为别人着想，就怕打扰耽误了别人的事。
外婆是有福气的。我表哥表姐很小就没了妈妈，外婆照顾他们长大，然后送到我母亲这念书。所以表哥表姐对待奶奶不是一般得好，非常孝顺，他们都四十了，每次过节都要开很远的车回家看我外婆。我父亲对外婆外公恭敬孝顺，外婆在我家住的时候，我父亲每天早上准时给他老人家泡上一杯茶，每天变着法子跟我外婆聊聊天，逗她开心，生病做手术，我父亲在医院跑上跑下。我外婆以前总跟我说，你妈怪性格，多亏了你爸是好脾气。其实，我母亲最是遗传了我外婆的大智慧。也许天底下的母女都是在磕磕绊绊，吵吵闹闹中彼此相依相惜。我外婆有福气还在于她有个好媳妇，我舅妈是表哥表姐的后妈，却在外婆生病期间，扛起照顾她的重任，我爸妈要上班，无法经常坐几个小时的大巴去看外婆。十一我和母亲相扶外婆起来上厕所，外婆坚持要舅妈扶她，因为只有她扶，外婆头才不晕，这是她多年受舅妈照顾之后产生的依赖。
写完了这么多，我的心才平静下来。哭红的双眼感觉已无法再看清屏幕。我想起母亲常说的那句话：“这世间眼泪总是往下流。”也许，我们太关注自己的孩子，却常常忽略了我们的父母和长辈们。是应该多陪陪他们，多打打电话，多聊聊，因为他们能陪伴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
愿我的外婆一路走好！我会永远怀念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