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我出差去巴黎,多是去里昂参加服装展会(Lyon Mode City)时在那里短暂小驻,总是脚步匆忙,没有办法细品这个梦幻的城市。巴黎于我,更多是透过出租车窗时快速流动的惊艳:有红红绿绿方形布棚的露天咖啡座;深夜的清寒中在塞纳河边长吻的情侣;飘飞在河面上闲逸的水鸟;回旋在蒙马特高地白色圣心教堂上空悠扬的钟声;那些在卢浮宫前晒太阳慵懒的人们;在地铁出口处和两条大狗窝在一起、举着“我很饿,我的狗很饿”牌子的中年乞丐……
巴黎幻彩晶莹,就像是一幅五彩缤纷的拼图,每一个色块都闪动着亮哑不同的光泽,我无法用一个词概括她,只好拾起每次去巴黎的记忆碎片,信手拼出一幅属于我的巴黎地图。
2002年的夏天,我和M公司推广总监去巴黎参与公司2002年秋冬季产品画册的拍片工作。一天早晨,小雨如丝,我穿着细细的高跟凉鞋,拖着大包小包赶往拍摄现场,身旁是匆匆忙忙去上班的巴黎人。忽然,我右脚一陷,高跟鞋被卡在平铺在路边网眼很小的雨水篦里,我动弹不得,非常尴尬。
我手忙脚乱卸下大包小包,正准备脱下鞋子拔鞋跟,一个刚巧走过我身旁的法国小伙子停了下来,他笑着说:“这种事情经常发生”,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单膝脆在地上,抓住我脚后跟,“蹭”地把我的鞋子拔了出来。
我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原地,脸腾的红了,很窘:一直信守“男人的头女人的脚不能乱摸”的我没想到就这样被一个陌生的法国男人抓住了脚后跟,但我似乎又应该感谢他,他分明是在帮我。当我还理不清该气愤还是该感激的时候,他一笑,已经走远了。
之后,我与法国卡琳公司的朋友笑谈起这件事,才知道男人帮女人拨出陷住的鞋跟在巴黎太司空见惯了,那家公司的老总说:“知道吧,我和我丈夫就是因为他帮我拨鞋跟认识的”。一群法国女设计师哈哈大笑着问我:“那个男人帅不帅?”我说:“没怎么细看,好像长得一般。”她们齐声说:“下次换一个地方!”
地铁上的巴黎人多是面无表情,神色疲惫。在这个庞大的都市生活的一千多万人活得挺累,有的人每天上下班花在地铁上的时间超过三个小时。他们大多手捧一本书,安静地读。除了地铁开动时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我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有时,车厢里突然响起悠扬的音乐,原来是一个流浪艺人在演奏,当《我的太阳》明亮的旋律顽强地压过车行的噪音、像华丽的绸带在车厢里被风吹动时,我总被一种梦幻的情绪包住,很感动,很温暖。
在蒙马特高地的圣心教堂前,有一些乞丐以人体雕塑的奇特方式乞讨。一个女乞丐裹着黑袍,脸涂成乌黑,手拿一把伞,像一座黑色雕塑站在路边,她如此安静,甚至连眼睛都不怎么眨动。当行人往她面前的小碗中放硬币时,她会夸张地做出各种各样快乐的表情,随即变化一个身体的姿势,又一动不动,直到下一枚硬币投下时再重复同样的动作。在这里行走的多是如我一般的游客,路人都觉得她很有趣,有人不断地投下硬币,欣赏着这个可以活动的黑色雕塑。
一个法国朋友对我说:“这些人虽然以乞讨为生,但很多人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只要他们喜欢,没什么不好的。在巴黎,每个人选择他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只要他不妨碍别人,开心就好。”
一个黄昏,我在卡琳公司开完一天的会,疲倦得站在窗边透气。对面的楼近在咫尺,楼外墙立面是精致的石头浮雕,黑色的铁艺阳台镂着精美的图案,怒放的红色鲜花点缀在阳台上。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公司的人在桔色的灯光下、在几百年充满故事感的石头房子里接电话,打字,走来走去。
楼下的小街上行人穿梭,两个涂着红红嘴巴的巴黎老太太偶然遇到,聊着家常时伴着大量的手势,她们肩膀夸张地耸动着,满脸很法国的表情,一件小事絮絮地讲个没完没了。她们牵的狗互相闻着对方,打着招呼,交流着。一个穿得一丝不苟、步子缓慢的老先生弓着腰走过她们身边,手里握着用纸袋包着的棍子面包。
不知为什么,我有点时空错乱的迷糊,一会觉得远,一会觉得近。远隔半个地球,这里的人也就是这样,两个老太太相遇时也是没完没了地聊家常;对面楼里上班的人在打电话看电脑打呵欠揉眼睛等着下班,和我一样;背着双肩书包的一群孩子放学了,也是尖叫着闹喳喳地跑过。
2003年8月底,我和M公司高管团队一行二十几人去里昂参加国际服装展,开往里昂的高速火车下午三点出发,在那个无所事事的上午,我不想和同事们一起去“老佛爷”购物,而是拎着相机,在巴黎的大街小巷四外游荡,我想抓住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表情,留下每一个转瞬即逝的影子。
古旧的女子学校灰色的外墙;在街角露天咖啡座中边品咖啡边读报纸的人,他们的脸上涂着阳光的油彩;花店的门口呈扇形摆开的花朵鲜艳欲滴;水果店里五颜六色的水果被精细地层叠着,有艺术化的构图美;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拎着布袋子挑选蔬菜时,手颤颤的,在一把生菜和一束欧芹间犹豫不定;或黑色或白色的小娃娃坐在小推车中,嘴里塞着小奶嘴,眼神清澈,好奇地看着我;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狗被牵着走过,旁若无人;在街心花园里,一个男人扶着他的孩子坐在翘翘板上,他脸上流动着异样的温柔。
一幕幕图片闪着温暖平实的光,环住我。当我走在这个远离深圳一万多公里的地方,却觉得如此熟悉和亲切,仿佛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笑了一下,巴黎,不过如此,一个生活的地方,一群过日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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