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学校食堂整改,未避免吃饭拥堵,领导组织学生早自习分年级下课,高三推迟十分钟,这使得本来就不充分的时间变得更加紧凑。但总是有好心人帮忙的,教历史的李老师有一次帮一位班主任打饭,之后便顺其自然地负责了我们所有班主任的伙食问题。
王老师原来是每天回家吃饭的,这样一来,吃早饭对于向来独往的她来说也是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第二日,她随我们一同前行,却独自拐出校外,问其原因,得到这样的回答,“我爸来给我送饭。”
一句话炸锅。年过花甲的父亲还要给三十好几的女儿送饭,好不害羞。大家议论纷纷,关于王老师的性格、老公、膝下无儿女,以及刻意隐藏大概已经名存实亡的婚姻。
我没有插嘴,只是回想起这个曾坐我隔壁办公的人。王老师喜欢看《易经》,曾向我灌输过一些御世的道行,也偶尔在办公室耍过几招太极扇,休息的时候,双脚踩着桌椅腿儿,头倚向桌面,像是蹲坐着。她的脸紧紧贴着手机,不时对娱乐八卦的女主男主一顿吐槽,衣裳裹着肚子上的肉形成几道饱满的沟壑,像时间与慵懒两者赋予她的年轮印记。大概是慢性咽炎的原因,王老师不时发出一声咽痰的声音以及随之的短粗鼻息。
我是不愿听她那些道理的,就算勉强听信了,也要怀疑三分,谁叫她是受主任批评最多的人呢!而王老师将这一切都归结为主任的看不惯,全然不顾自己一周内的迟到早退次数每每都都位居榜首。除了这些,自然还有很多蠢事,例如在校长批评主任时帮忙搭腔,事后被主任甩脸色还不知为何。当然,也有别人认为蠢,但我却不太认可的,比方下棋故意输给领导就太过世俗,完成有关答题的政治任务不愿从众作弊等等。因为这些事,王老师只担任过一年的学科组长,就被人用风言流语给挤兑下来了,至今只能算是经验丰富,并无一官半职。
有一段时间,王老师每天中午都匆忙下班,原来是赶着去坐免费的按摩椅,而且不断地观察自己的身体是否发生了一些良性的改善。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们只觉着按摩椅应该属于中老年人受众群体,效果很大一部分取决于心理暗示,但是看到她那么执拗,实在无法开口规劝。持续了大概两月有余,销售人员已见时机成熟,但王老师最终被难以承担的高价逼退。“妈的,坐的我还腰膀子僵咧……要不是太贵,说不定我就买一台了。”
在之后的一次国学讲座和防火宣传活动中,王老师分别画几大千入手了一套国学系列丛书和学习机,灭火器,灭火毯以及防毒面具……我想,可能这些东西真的能给她一些安慰吧。可她的学生可就没那么善良了。某一天,一名男生来请假,无病无患。王老师以理由不够充分驳回,结果男生第二天又以发烧的理由来请假,王老师简单了当的回绝了他。学生出办公室时嘟囔了句“傻逼”,被我们听到,王老师面不改色,说“如果以后我养了孩子,他如果敢……”后面的话咽下去了,也大概说了点什么,我不记得了。
等回过神,已是饭后了。
第二天我见到了王老师的父亲,面容憔悴,饱经风霜,要比众人的想象更老一些,身着黑色的老年版中山装,脖颈那可以看到油腻歪斜的加厚衬衣领子,与他裸露的干瘪肌肤和巨大的涌动的喉结。两人不见只言片语,王老师一手插着口袋,单手在风中交接过保温盒,两人便同时转身,背对着离去了。
女人的秘密大多时候都是由女人暴露的。关于王老师的猜忌还在继续,像无孔不入的风。真相一点点在清晰,撩动着每个人内心深处毛茸茸的触手,专门偷人心底的秘密。
王老师确实已经离婚了,大概和自己不愿生孩子有关,现在长住在娘家。此外,王老师还有一个腿脚残疾的亲哥哥,尚未娶亲,最近家里人寻思帮儿子翻新已经老旧的房子,让王老师把积蓄和工资也填补进来,允她以后和哥哥分占一半房产,大家猜测,房产是其次,只为住在一起兄妹两以后能有个照应。
近日连雨,天空和掺了泥的地板砖一样,只在天际渗下一些光。王老师从前方骑自行车驶过来,头戴毛线制成的毡帽,身穿臃肿的粉色呢绒长衣,高过膝盖的长筒靴使她踩车蹬子的动作极不自然,尤其是她努力保持正襟危坐的样子,与我的审美认知失调,造成视觉上的冲突感,甚至有些刺目。我居然生出呕吐的感觉,噢不,是胃在翻腾。风是探寻路途的好手,不知它是从衣角的哪个缝隙钻进我肚子的,这时正搅得天翻地覆。这该死的无孔不入的风!
王老师从我身旁经过,给了我一个高傲的眼神以示打过招呼。我知道这不是她的本意,子弹头保温杯在她的左肩上飘荡地坠着,使她不敢肆意地扭动。我不安地看了一下表,难得的准时。
真相不只是摆放在相框里的现实,它在适时会成为人们攻击的致命武器,就算不然,也会像道路上的勾刺荆棘,使你的皮肤不停歇地添加着崭新的沾血印迹。
下午的大扫除活动,王老师所带班级的一名男生不小心从凳子上摔倒,粉碎性骨折,主任当着大家伙的面厉声责骂王老师,“脑子短路!看看自己每次办得叫什么事!” 私立学校,名声是要放在第一位的,校长,主任和王老师一起到医院看望学生,所幸家长通理,事态才没有恶化。马老师是出了名的老滑头,在领导面前事故圆滑,同事面前尽显狐威,妄自菲大,矮胖的王老师是他经常戏弄的对象。学生骨折风波刚消停,他又戏谑地发问,拐着弯似乎要窥探出更多,“嘿!王艳红,领导让你赔钱没有,你男人就没数落你,每天尽是些不靠谱的事!”
“他凭什么说我,这结婚生活,不都得仰仗着我。”王老师的语气像是失修的收音机匀速播放着磁带,那是掩盖真相的语调。她的眼睛也沉浸到另一个世界中去了。整个房间里的人似乎经历了一瞬间的时空暂停,人们的屏息,动作静止,马老师一侧上扬的嘴角,凝固的空气。“这孩子的家长也该够心疼了。没孩子的怕是体会不到。”马老师的话像呛进喉咙的水中又生出一条恶龙似的让人难受,我的鼻尖泛出虚汗,脸颊潮红,王老师的回复却像百年后的纪元一样漫长。“如果以后我养了孩子,肯定……”之后说的什么我又忘记了,只是大家都附和地笑着,笑意深深浅浅。继而,他们的谈话却变得真如玩笑一样了,关于主任,他们达成了难得的共识。我看到人们欲言又止的嘴里,飞出可悲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