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自由意志这东西
之前在我的学习中，自由意志这个词大多出现在洛克、诺齐克等等这些学者们的著作之中，但在接触了一些心理学研究之后，这个领域也关注着所谓的“自由意志”，并且还通过实验对“自由意志”做出了完全不同的诠释，这是很有意思的研究路径。
“自由意志”这个概念，在西方政治哲学语境下，是一个传统的基本概念，关于自由、平等、公正这些概念的追求也都起源于对自由意志的探索和反思。一直以来，“自由意志”这个词语都是被当作一个描述性的概念而不是一个规范性的概念来看待。人们视“人皆拥有不受外力干涉而实现自我选择的能力”为真理，从未怀疑过它的真实性。
然而，对于自由意志是怎么产生的？它的本质是什么？这样的问题，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我们有了更先进完善的手段来满足我们探索未知的好奇心。通过对最神秘的器官——脑的不断研究，心理学家和脑科学家不断探索自由意志的存在性，这也从科学的视角揭开了所谓的自由意志的神秘面纱。
政治哲学语境下的“自由意志”
自由意志，在许多政治哲学研究者的著作中都有涉及。在霍布斯和洛克等坚持自然状态和社会契约的政治哲学家的著作中，虽然没有明确的使用“自由意志”这样的词汇，但比如，在《政府论》下篇中，洛克着重描述了在自然状态下的人的生活形态，在自然状态下，人不受任何规则和规范的约束，没有谁可以命令谁，一切人的行为都仅以所谓自然法则或者理性为指导。在霍布斯的思想中，与洛克类似，只是他所认为的自然状态是一种丛林式的残酷环境，而洛克眼中的自然状态是有天然秩序，和平的环境。抛开他们对各自所坚持的自然状态的论述，我们可以注意到，他们都对自然状态中的人做出了“不受外部规则的约束”、“依照自己的想法行事”、“遵守自然法则”这样的描述。
20世纪，在对启蒙时期的“自由意志”观念的继续发展中，产生了自由意志主义的流派，诺齐克和穆瑞·罗斯巴德等人是这一流派的代表人物。他们基本上都信奉一个共同观点，认为：“生命、财产和自由是人的自然权利。”自由意志主义主张“只要个人不侵犯他人的同等自由，个人应该享有绝对的自由以其自身和财产从事任何活动。”这一原则包含了两个层面，首先是在社会中，人与人之间互动的基本规范，也即不侵犯他人的自由，这一原则的基础是对“人应该享有绝对的自由去决定自己从事何种活动”，这也就是第二层面。这些原则在现代社会被普遍应用到我们的生活中，无论是私人领域还是公共领域，人们都希望能够有不受外因压迫而做出决策的环境。
对“自由意志”的困惑与论辩
然而，在历史上，关于“自由意志”这一套叙事也饱受质疑。就人们一直以来呼吁的“自由”而言，他们不要压迫，不要外界因素的影响，认为这样就是“自己”在决定“自己”了。可是，没有外界因素的影响，我们就真的能够自由的决定要做什么吗？
人到底是不是一个能动主体？ 相比于相对务实的政治领域，哲学家们则更多地进行着纯粹的抽象思辨，他们的思考无疑分化为两种观点。坚持宇宙决定论的一方认为自由意志是不可能的，他们认为人类的一切行为，所有的认知、决定都是由于某个“前因”所引发的，而“前因”又来源于“前因”的“前因”，向前无限追溯，这条因果链自宇宙诞生之始就已经成形了，它以时间为尺度，环环相扣，一切行为的发生都是预定的结果。但是这种观点也有其局限，其中不能自洽的是，当我们从现在向前逆推，的确可以说：为什么我做了A，因为我做了B，为什么做了B，因为做了C……我们姑且认为最终一定可以推到宇宙产生那一刻为止，但是，如果我们从宇宙产生那一刻开始顺着推导，宇宙诞生产生了A，A导致了B的出现，B导致了C的出现，可是，为什么不是A直接导致了C，又或者为什么不是A同时导致了B和C。这样的破绽正好被决定论的对立面抓住，他们由此认为，在宇宙中，一个前因可以产生多种后果，人在某一刻的选择也只是所有后果中的一个罢了，所以人的选择是无限的，人在无限中选择了一，这个一的诞生就印证了自由意志的存在，在不同的情境下，人可能会做出任何选择。在决定论和非决定论的基础上，一方认为一切都是固定的，顺着因与果的长河而游走，一方认为一切都是随机的，肆意地描绘着自己的轨迹，可是问题又来了，如果一切都是随机而没有模式可循的，那又何来自我决定一说，你会去拿杯子喝水并不是因为你渴了，口渴和喝水之间可能完全没有因果关系，那你又是基于什么做出了喝水的决定。所以有了第三派，他们认为，自由意志是存在，决定论也在一定程度上是合理的，他们之间是相容的，这也就是弱决定论。
心理学研究路径下的发现与反思
对于自由意志的讨论，并不局限于政治和哲学的领域，仅仅是政治和哲学也无法真正解释这个问题，所以科学领域也一直试图以自己的方式给出不同的答案。近年来，认知工作者们设计了许多科学实验来探索和验证所谓的自由意志到底是什么，通过扫描大脑来观测人在做出行为时的大脑活动，神经学家们已经得出了一些结论，其中比较著名和典型的是“准备电位”。
上世纪60年代，德国科学家汉斯·赫尔穆特·科恩休伯和吕德尔·德克发现，大脑会优先于我们的意识做出准备，他们将这个发现命名为“准备电位”。在要求实验对象移动手指之后，他们在脑电图中发现在受试者做出动手指的动作之前，其大脑皮层的运动皮质区早于受试者行动地已经产生了缓慢的负电势势移。在之后的几十年里，许多心理学家、医学家、脑科学家做了许多更加精细的实验。80年代，一个叫本杰明·里贝特的科学家做了一些后续实验，其结果更加巩固了前任的研究成果。他在动手指的实验中加入了时间观测，最终得到数据：人脑的准备电位比人的意识要快出0.35秒。此后还有许多心理学家和科学家做了类似的实验，并且发现人脑的神经元活动要比人的意识快上很多，甚至能达到十秒，一般也都会早出一秒左右，这已经是很长的延迟了。在这一连串的实验的推动下，科学家推测，当大脑内部产生的神经元交合的信号发射速度变化，并且上升到一个临界点时，人的决断力就产生了——也就是说，大脑能在人意识到之前就做好决定。我们仿佛已经能宣判自由意志的死刑，我们的行为可能只是大脑内部的神经活动的产物，自由意志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可是，我们是不是应该这么急于否定自由意志呢？我们可以看到在上述列举的实验中，科学家们采用“动手指”或是“按下数字键”这样的形式来进行实验，可是这对于人来说仅仅是一种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或许我们都不必要动脑就能完成实验中的这些指令。可是事实上，在人的生活中，我们所面对的完全不是实验室环境下所模拟的那一点点选择行为，我们要面临复杂无数倍的环境和抉择，简单地通过实验模拟的测试环境所得出的结论能否具有普遍的可靠性，毕竟，在科学家的指令下动手指和决定选择A专业还是B专业、是要考研升学还是进入职场等等这些人生大抉择相比根本不是同样性质的事情，人类的行为中可不仅仅只有纯粹的生理活动。
另外一种疑惑是，我们对人脑的研究仍然只停留在一个很初级的阶段，关于人的意识活动，会不会表现在更为高级的大脑活动中而未被我们所观测到。之前的实验中主要被研究的脑区主要是前运动辅区以及前扣带回运动区，但是这两个区域仅仅只是负责运动计划的后期部分，也就是说，应该还存在一个另外的大脑活动系统发挥着意志和决断的作用。
自由意志，何去何从
当下，自由意志的存在与否越来越成为一个科学问题，面对心理学和神经学领域的一系列实验研究结果所带来的对于人们传统信念的冲击，我们该何去何从？
首先，我们可以肯定，我们自以为的自由意志，实际上绝对要比我们想象的少，在人的绝大多数简单决策中，我们的大脑的确在通过某些方式提前于我们的意识做出相应的反应活动。但是，我认为，仅仅基于目前的研究结果，就认为自由意志不过是一场幻影未免太过武断。
在人类社会的历史发展中，我们所共同信仰的一些原则其实也不是一成不变，道德和伦理的准则会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而产生相应的转变，比如，在哈佛大学心理学家斯蒂芬·平克的《人性的善良天使》一书中，就展现了在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中的“人道主义进步”，平克将这些进步归结到人的知识水平的提高和不同文化的交流碰撞。今天我们以科学的视角来面对自由意志，通过研究来揭示人的行为背后的生物学原理，这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我们的既有认知，这种认知的冲击所带来的对于人类思想信念和社会生活的变化，比起这个冲击本身要更加重要。如果人类自此对自由意志的信仰破碎了，那么人们认为一切行为都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意，那我们该如何对待所有的犯罪，这会带来伦理道德层面的危机。打破一种叙事必然需要一种新的叙事来填补，当人们相信“我”的行为并不是由“我”的意志所掌控而其实是其他的什么东西，这种相信也会使人的自我控制能力降低，责任感变差，最终会导致社会混乱，一切的规则都难以适用。
自由意志是否存在的问题已经困扰我们太久了。不过，我们应该相信，随着科技的进一步发展，哲学与科学对自由意志的研究将会更加充分和深入，也许会有新的发现来推翻现有的结论，对于这个关乎人类社会发展前行的问题，我们还需要做更多的工作。伏尔泰说过：“如果世上没有上帝，我们就把上帝造出来，因为上帝对于社会的法律和秩序是不可或缺的。”人是否拥有自由意志的问题也是，在自由意志的范畴里，我们拥有多少主动权，在无自由意志的领域中，我们又有多少行为是不受控的，继续探索自由意志对人类的发展非常重要，无论是司法还是社会制度或者伦理道德都需要我们对人本身有更深刻的认识。在当下，对于人类社会，我们的共同信念所编织的原则依然是必要的，这是人类社会得以产生存续和发展的基础。
读了很多文章后的一点点想法吧，肯定还不够成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