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内心都住着一个无比孤独的灵魂》

作者：莺莺

      八九年前，我还在做北漂的时候，有一个周末我接到了我兼职老板的电话。我这里暂且称他为老板。他说他有一个朋友要给自己公司的高管定制西服，让我明天去他那里见一见！我那时候是在自己创业，做职业装定制的业务。我的老板是我两年前，在网上发布了一个文字类工作兼职的信息后他找到我的。

他是一个艺术经理人，为很多知名画家筹办画展。他们还有一本杂志叫：“艺术经理人”。我给他们做每一期画家采访录音的整理工作，每一期杂志出版老板都会寄一本给我，顺便附上画展的门票。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去参观，虽然对画没有太多了解，但是跟着看了两年，又做了那么多期的画家采访整理，至少了解一点点常识！

后来我去自己创业了，就不再做他们的兼职。她听说我做职业装定制，就把他们团队的服装给我做了，那天去签合同的时候也是认识两年多第一次见他。我没想到他其实是个年轻人，比我大不了几岁，个子不高，戴一副眼镜，话很少，他付了定金，合同也没有看就让财务签字盖章了。我帮他们二十几人统计完尺寸，他过来问我是哪里人？我说祖籍甘肃，他说他是菏泽的，后就告辞了。服装做好是由我的同事送货去的。我总觉得这个人冷冰冰的，以至于想问问他，怎么那么放心让我做他们的服装的念头都打消了！

那个周末突然接到他的电话我很意外，但听说有业务，我第二天也就去了！约得是在国贸往东大望桥的一个画展中心，那地方我熟悉，以前经常去看他们的画展。那天进去看到偌大的展厅里面靠墙的咖啡厅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他，他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问我喝什么咖啡，我说喝水就行，不会品尝咖啡。他给我介绍了他的朋友，说是要给他们公司的高管做西服，由于是金融公司，所以要做最贵的，最好的。我说那你们预算了多少钱？他们说以前做过都是一万多，照这个档次做就行。我说那你们应该找高级定制的去做，我们就是做一般的职业服装，怕做不好啊。说完这话我听见哈哈哈几声笑，是我的兼职老板在笑，她说：“我说你是个傻丫头，还真傻的离谱，上门的生意你都不做啊?你以前不是做高级定制的吗?我就是给你介绍业务，没见过你这么谈业务的！”

我竟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两个大男人面前我觉得自己羞红了脸，应该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对！这时候他的朋友说：“你别吓唬人家姑娘了，咱们走吧!”当时我暗想这单生意要璜了，一套西服一万多，八套衣服也要小十万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说：“那行，那你们忙吧，我先回去了。”朋友们，看到这，你们总能看出我谈业务有多么的菜鸟了吧，说真的，连我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嘴巴！

说完我起身要走，我那老板开始笑着说：“真走啦，不做生意啦？”我说：“你们不是要走了嘛，我在这和谁做生意？”他说: “那好吧，今天不是周末吗，我们带你去一个地方玩一天，你要去了，他的西服就给你做！”我感到有点被侮辱，我说：”我就给别人做个衣服，总不至于去做三陪吧！”说这话时我看了一眼他的朋友，他正在傻笑。笑完了他说：“你还别说，这姑娘还真挺有意思的，关键时候不傻!”我说：你们什么意思啊，拿我开玩笑是不是？”

我的兼职老板说：“行了，不逗你了，我们俩今天要去康熙草原骑马，马上出发，你跟我们去吧，我们两个大男人不会欺负你的，都认识几年了你还不相信我啊？”话毕另外一位仁兄，他把自己的名片递给我，让我下周去他们公司量尺寸，签协议。我说：“这就让我做了呀，就这么简单?”实际上，我真是不太相信我能接到这一单，因为我清楚自己实在太不专业。

那位仁兄笑着说：“不然怎么滴，你又不愿意给我们做三陪!你要是没事就和我们一起去草原溜一圈吧，我在那还养了一匹好马，你可以看看啊！旅途上有个女孩热闹一点，不然我们俩大老爷们没意思不是?”我觉得话到此我也没有理由再推辞了，我说：“那好吧，就跟你们去看看有钱人是如何生活得，顺便沾光骑个马！”

一路上聊天得知，我的兼职老板，一个海归富二代，从学习到工作都无比顺利，结婚生有两个孩子。那位仁兄，海归官二代，是个大家族，家里有保姆，做饭有专门的厨师，每天都可以吃到东南西北各大菜系。他们问我什么情况？我说：“和你们没有可比性，我挣十年钱可能买不来你们这辆车几个轮胎！我的老板说：所以我才建议把他们的衣服让你做，你这姑娘就是太傻，我记得我第一次找你帮忙的时候，我问你一千字多少钱?你竟然说随便看着给。当时我就在想，世上怎么有这么傻的孩子?”我说：“那其实是我第一次找兼职工作，真的是不知道应该是怎么算费用！”

我看着车窗外郁郁葱葱的绿色，那正是夏季，外面的颜色很好看，马路两旁都是高高的白杨树，天边的云彩厚厚的很低，稳稳的压在远处的山头上纹丝不动。那时候我在想，人生如果就像这车内的谈话一样轻松，窗外的景色一样宜人那该多好，我倒希望这辆车永远没有终点，一直往前开就好！

“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开车的那位仁兄突然这么说。他说：“我以前也是在这条路上开车，快到八达岭的时候，突然看见前面电子屏显示京****你车辆已超速等等，我就随口说这是哪个250超速了都不知道！结果你猜怎么着？坐副驾驶的哥们看着我说:这好像是你的车牌号！结果差点把哥几个笑抽筋！”话毕，车内又爆出一阵笑声。

我回想一下，我的人生好像很久都没有不做顾忌的大笑几声了，况且是跟两个并不熟悉的男人！我说：“如果你们不说，我还真瞧不出你们会是富贵之人，但是我看得出您二位都一定是好人！”我说完，他们俩都不约而同做呕吐状，然后说：“我们会是好人？”然后相视而笑!

直到多年以后的今天，我想我才似乎明白他们那意味深长的一笑包含着什么!因为现在我才真正知道人可以有两个自己，三个自己，分裂的自己！

那天在草原上他们骑着自己的枣红大马狂奔，我选了一批小马由别人牵着小跑溜达了几圈。那位仁兄说他几乎每周末都要来给自己的马洗澡，梳理鬃毛，和它一起呆一天。的确，那是一头骏马，又高又大，毛色光亮整洁，神采奕奕，据说还有些倔脾气！

到了晚上我们才赶回市区，一起吃过饭又到一家酒吧坐了一会，那位仁兄总是端着酒杯到处和陌生人干杯，还小聊一会。我问他怎么做到和陌生人搭讪的那么自然地？他说：“也许是在国外呆久了的原因吧，再说我来酒吧就是图热闹，交朋友的，又不是借酒浇愁的，干嘛一个人喝酒？”我的老板也说：“丫头你就学着点吧，与人交际也是要学习的，你这么做业务的，我都替你担心！”

也许白天，我的注意力都在窗外远方和草原的风景以及高大的骏马那里。这时候我才在闪烁的灯光下仔细看了看坐在对面那个男人的脸，我发现他的眼角有一些皱纹，也戴一副眼镜，眼睛很大，眼皮有好几层，就像我白天看到的马的眼睛一样炯炯有神。

那时他已经是几大杯下肚，他用食指往上推推眼镜然后说：“姑娘你看到了吧，我的生活基本就是这样，衣食无忧，有父母，有老婆孩子，身边还有很多女人，什么都有，我没有像一些成功人士那么多曲折经历。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忧愁是什么吗？”他又喝了一大口红酒看着我说：”我现在最大的烦扰就是没有什么烦扰，这对一个人来讲是不可想象的，是不正常的你懂吗？我知道没有人会懂的，都说我这是无病呻吟罢了！我从小到大，一切都太顺利了，上学、出国、回国、工作、结婚一切都有人安排妥当。我不能留时间让自己思考，那感觉太过无助，就像迷途在荒漠的羔羊，任风沙淹没而无力挣扎！”这是我听见他今天说的最长的一段话，这无法和路途中那个讲笑话的男人合并，晚上，他又变成了另外一个自己！

我看着他眼睛的晶状体没有反射出任何事物，也没有坐在对面的我，像两个深不见底的小黑洞，我想，也许他正在内窥自己心中某个深不可测的角落，那里一定还没有灯光！

我也端起一杯酒一口气喝完，我起身向他们告辞，便走出了那个熙来攘往的酒吧。我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在孤独中独自燃烧着自己，而别人，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爱莫能助？那种感觉，无论你是在最拥挤的人群中，还是在最闪烁的霓虹下都无法从身体中驱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