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黑枪》
日头西斜,北京城外百里顺义县城东市的一家人声鼎沸的酒楼。
坐在大堂内侧的酒柜前的掌柜慵懒的靠在椅背上,懒散地看着眼前的闹腾不断的客人们。
醉酒的汉子们围在桌边胡乱地划着拳,几个书生在角落里谈着国事,激动处拍着桌子大声吵了起来,跑堂的小二们满脸堆笑地不断招呼着走进走出的客人,窗边一位点了一些家常菜的客官似乎正无趣的低头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才是自家赖以糊口谋生的产业啊。
掌柜如是想到,不由得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再次心满意足的环视了一圈。
"喂!你个穷书生喊什么喊!"
突然一阵争吵传来,打断了掌柜的惬意。
他快速走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想要划开这客人间的矛盾。
经营酒楼这么多年,掌柜早已对和稀泥熟能生巧,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又有人闹起来了。
得赶紧化解的好,让这群莽汉砸坏了桌子凳子什么的就不好了,他们身上有几个钱能赔的起这从江南运来的桌椅。
想到这,掌柜走的更快了。
待他走近才看到吵起来的是书生们和数个喝醉的大汉。
一个黑脸大汉指着那书生骂道。
"酸子,你读了几年书就敢妄谈国事?"
"天王老子都没你这胆吧!"
说罢,大汉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声让那拍桌子被指着鼻子骂的书生脸胀的跟猴屁股一样红。
他强忍着反驳道。
"我们读书人还不能谈天下事了?"
"殊不知陆放翁有诗云‘卑未敢忘忧国‘。"
"你们这群匹夫有什么资...哎呦"
一个直冲冲砸在脸上的拳头把书生还没说完的半句话堵了进去。
被打的书生身体不由得后退一步,与此同时身后的几个读书人都走上前来,关切的看了看确定没什么大碍后对着汉子们怒目而视。
喊着"诸位都消消气,大热天的动什么火的。"的掌柜不得不停下脚步,静在一旁观察事态发展,他也不想去招惹一群如此莽撞无理的匹夫们,凭空挨一顿老拳。
"说我们是匹夫?"
"我们这群匹夫在前线拼死拼活就养了你们这帮白眼狼?"
那黑脸汉子气极反笑。
"我们这些为国朝卖命的军汉们在你们这群读书人口中成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草芥?"
"还大言不惭的说朝廷继续派从四川两湖拉壮丁充军来抵抗鞑子就一劳永逸了?"
"我那战死的弟兄们九泉下也不会阖目啊!"
身后几位醉汉眼里竟然流下了泪水,一个大汉控制不住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大声痛哭了起来。
"武啊!你怎么会死啊!"
"说好了我俩打完这仗就一起回四川的啊!"
"娘年前做的布衣裳还给咱留着呢!"
"怎么就剩我一个人了啊!...我的武啊!啊!"
听到身后同伴的痛哭,黑脸大汉只觉得怒从头起,再也忍不住,抄起拳就冲向那群书生们。
"我今天就要代孔夫子教育教育你们这群酸子!"
在躲避不开的书生惊恐万分的眼里,那拳即将撞上脸的同时被拦了下来。
那是一只手。
将那黑脸汉子的轰出的拳包的紧紧的,一动也不动弹。
黑脸汉子卯足了气力,脸都黑中带青了也没能让拳头再前进一分一毫。
本来跟在黑脸汉子身后准备一齐跃出的众人不得不站住了脚步。
这时候掌柜和壮汉们书生们才看清了这位来客的面目。
长相平平无奇,下颌上有着一颗痣。
面容大概四十左右,眼角的皱纹写满沧桑。
身穿布衣,完全是一副寻常百姓模样。
掌柜心里一咯噔,这不就是那位在窗边自斟自饮吃着菜看着街道马龙车水的客人嘛。
想不到还有这等好武艺,令人不敢相信。
身法快的连走南闯北经历不少战阵的军汉们都看不清,看似瘦弱的身躯竟有着如此惊人的力量。
黑脸汉子心里暗自发苦。
这是碰上硬茬了。
就在这时,那人发话了。
"你弟兄们的事我也对此深表遗憾。"
"但为此迁怒于寻常人就不太好了吧。"
"虽说这群酸子的确该打,以后会有人教训他们的。"
"但不是我们。"
那人徐徐道来,摄于此人刚才惊人表现的众人竟然一动都不敢动的站着耐着性子静静听完了他那慢的跟老牛拉车一般的话语。
"我弟兄几个原在军中为袁督师效力,因皇上听信奸人谗言杀害了督师,我等愤而出逃,特先安定于此,再做打算。"
"敢问阁下是?"
黑脸汉子也不是不知好歹,听出来人给的台阶下就顺着向下走,双手抱拳小心翼翼地摸一摸那人的来路。
"我的来历不重要。"
那人收回手摆摆道。
下句话直接让在场的众人一股冷气从脊梁骨窜了上来,在这秋老虎还带几分热意的傍晚时分瞬间沦为冰窟。
"金兵要来了。"
掌柜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变脸讽道。
"客官您这就说笑了,我们这离北京城这么近,就在天子脚下。再说四年前鞑子们才震于天威,与朝廷签订了和约,鞑子不过是群未开化的野人,怎么会很聪明挑这秋收时节来呢?"
"客官看看这外边街道上如常的景象,哪有一点战争即将爆发的样子。"
"何况前几次他们都没有打过来,就更别提这次了,客官莫要拿我等开玩笑,我..."
掌柜的话被一声尖叫无情的打断。
"鞑子来了!"
喊叫声从城门楼那方传来,众人急忙趴在窗口向外看去。
只见街上乱做一团,卖水果的摊贩扔下摊位撒腿就跑,挑着扁担的老农急急忙忙的往巷子深处跑去。几个闲来无事的富家阔少们再也不复之前安逸的模样,骑着马挥鞭就想要撞开这街道上越来越拥挤的人群,没想到人群激愤下被几个胆大的拽下马来,很快这些往日无法无天的少爷们就被这些他们一直看不起的平民们打的连人样都没有了,一团烂泥般被堆在路旁。
"他们已经到了。"
"金兵,哦不,现在已经叫清兵了。"
被慌乱的情绪笼罩的众人回过头来,看着表情始终平淡如一的那人。
这现在是他们唯一的支柱了。
到底是老兵,黑脸汉子一伙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正打算问那人做何打算时。
那人突的向窗外一跃,纵身跳下酒楼。
原来站的位置上赫然插着一只羽箭。
众人大惊,急忙趴向窗外看去。
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百姓们或躲藏或逃跑,没人想沦为鞑子的刀下鬼。
路远远的那头出现了十几个骑马的身影,定睛看去,正是纵马抄弓全身带甲的鞑子们。
金钱鼠尾辫宣告着他们铁定的身份。
这是在不断侵扰中原,烧杀抢掠,毁我城池,坏我河山,虏走数十万百姓的清兵们。
只见那人站在街道中央,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银枪。
迎面而来的十几个鞑子也看到了眼前这个不怕死的目标。
吹着口哨呼哈着想要把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用铁蹄辗的粉碎。
纷纷将弓背在身后,抄出马刀,驾马向前直奔而去。
众人大惊,以孤身对十多名骑兵真可谓举世罕见。
那人丝毫不动,不慌不忙的抬起枪口,尖锐的枪头对着那鞑子们的方向。
踢哒哒 踢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清兵脸上的狂热也已经一清二楚。
正当人马即将相撞时,在窗口观战的众人惊呼声中。
那人动了,提枪飞身一跃。
将冲锋在前的鞑子捅了个对穿。
然后一脚将还没来得及降温的新鲜尸体踢了下去,牢牢的坐在了马上。
身旁的清兵大惊,催马反身来战。
那人弯腰避过砍来的两刀,坐正身子的同时。
又是两具新鲜尸体落马。
余下的十多清兵们再次策马挥刀冲来,被一枪又一枪的刺了个透心凉。
很快就都成了马背上伏着的尸体。
最后一个清兵被戳死前吹响了腰边的号,很快一群骑兵就出现在了街道两头,向中间酒楼方向合围而来。
黑压压一片铁骑从两边了碾压过来,那傍晚时分不知道死了多少清兵。
楼上观战的众人们只知道。
夕阳下那舞成了花的银枪,伴随着每一次戳击都有一个鞑子落马。
杀的满街道都是血污,那银枪枪头被血湿又干干了又湿早已变成了黑色,连同满身是血的那人宛如从地狱来索命的人间修罗一般。
清兵早已吓破了胆,就算看着那人全身开始力竭到颤抖都无一人敢催马上前。
眼睁睁看着他伏在马上,冲出了顺义城。
黑脸汉子等人抢了几匹马追着他跑出城。
几个读书人被抓后摇身一变,成了我大清的座上宾以从龙之臣自居。
丝毫没有了之前满口气节的所在。
掌柜不知所踪,以后在没有人见过他。
是日,顺义城破。
崇祯九年清兵入寇,八月十四日,攻香河、回涿州、陷顺义,知县上官荩殉国。
自此关外却多了一个传说,有一伙侠盗来去如风,在草原雪山之间策马奔腾,来往的汉人行商秋毫不犯,唯有带刀御甲鞑子遇上了一个不留。
带头那人惯用黑枪,从没有看过他的真面目还能活着离开的人,关外百姓送其一诨名:黑枪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