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租的房子离学校有几条街远。我搬出来住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养了一条叫大黄的狗。这几天晚上我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会看见更夫王大爷穿着一件黑色帽衫在楼里巡视。我很快就习以为常了:毕竟这是他的本职工作——直到有一天我回来得晚了一些。
那天我刚到家门口,就听见楼梯间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电梯并没有坏,谁会三更半夜地走楼梯上下楼?
出于好奇,我小心翼翼地透过楼梯间的门缝向外面看去。没过多久,我就看见王大爷从楼上缓缓地走了下来。我本以为是这老爷子又在四处查看,所以便准备放弃偷窥的计划。可就在我转身的前一秒,却发现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对。
王大爷今年七十岁。以前闲聊时他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拜过师父练武术,所以到这个岁数身体还十分硬朗,腰板笔直、走路生风。可现在王大爷下楼的样子哪里还像一个习武之人?他佝偻着身子显得老态龙钟,那件黑色帽衫扣子也没扣好,帽子还只盖着半个后脑勺,一步一个台阶下得十分吃力。
最令我好奇的是,王大爷脚落地的声音非常大,震得整个楼梯间里都“嗡嗡”地响着回声。等他离得更近一点儿,我即便隔着楼梯间的大门,也能清晰地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
正在我纳闷儿的时候,王大爷刚好从我面前的铁门处经过。我发现他的姿势别扭极了,因为他不是像普通老年人那样佝偻着身子,而是好像背上背着一个人!
但他背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这王大爷却透过门缝,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的脸竟然全无血色!
我被吓得足足呆在原地一分钟,双腿发麻、背后发凉。等我觉得稍微缓和一点儿后,才拖着腿回了家。不过那一夜我根本没睡着。只要我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王大爷那个犀利的眼神,好像连我的大脑都被割伤了一样。大黄也是整夜焦躁地望着门口,时不时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第二天我没敢下楼,生怕再次碰见王大爷,所以在屋子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只不过每次都睡不了多大一会儿就被恶梦吓醒。可到了傍晚,却忽然有人敲我的房门,搞得大黄窜到门口狂吠不止。我本以为是订的外卖到了,还把大黄关进了卧室,可等我开门的时候才发现,门外的竟是王大爷。
“王、王大爷,你有事儿?”我有些心慌地问道。
王大爷没了往日和蔼的笑容,微微地扬了扬脑袋反问道: “我能进去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让了进来。王大爷毫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跟着对我指了指着沙发另一边,示意我坐在那里。
“你昨天晚上看见什么了´”我刚坐下王大爷就问道。
“昨天晚上?”我心里“咯瞪”一下,还是装糊涂地接着说道, “没看见什么啊。”
王大爷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在楼梯间外。”
“哦,”我笑着一拍大腿, “我昨晚上开门前揉了揉眼睛,结果隐形眼镜掉了一片。我这种高度近视,没了眼镜就跟睁眼瞎一样,所以借着楼梯间的亮光找眼镜来着!”
王大爷听完,往自己背后一指:“它说你撒谎!”
我听完这话连忙往王大爷身后一看,就瞧见王大爷身后渐渐浮现出一个灰色的人影,手里好像还攥着一把尖刀!
轮到我了
那灰影一闪即逝,把我吓得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那是什么?”
“鬼。”王大爷说得风轻云淡,可我总感觉他的淡然是装出来的。
我听完就是一哆嗦,不由得一把抓起水果刀试图自卫,可头皮还是渗出了一层冷汗。
王大爷漠然地说道: “它如果想要你的命,你昨天晚上就死了。把刀放下,那东西除了你自己谁也伤不了。”
“我凭什么听你的,快出去l”我又顺手抓起旁边的一个茶杯。
王大爷把身子略微坐直了一点儿:“从今天起,你每天晚上十点都要去顶楼的天台。天台上有一个水泵房,你要站在水泵房下,面向西站着。接着该怎么做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我不禁问道。
“别问,对你没好处。不过你要记住,千万别回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等一切都结束了,你就会毫发无损;如果其间出了什么差错,或者你看见了什么,那可就说不好了。”王大爷依然装得十分平静地说道,可是他头上的一滴冷汗却出卖了他。
“如果我不干呢´”我壮着胆子问道。
“去的时候,你最好穿一件帽衫。”王大爷所问非所答地说道。
王大爷走后,我满脑子都在想刚才的事情。可当我贴着玻璃向楼下看的时候,看见王大爷坐在一楼大厅外面的长椅上,仰着脑袋用手指了指我。我想起刚才他明显表露出来的不对劲儿,觉得他不是要害我。
等到了晚上十点,我硬着头皮到了那个水泵房底下,接着就面对着西方等待着。我从没有如此害怕过,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可有一点是我可以预见的,如果那灰影真的是鬼,那么它没杀我,就说明我还有利用价值。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后出现了什么东西。紧跟着那东西重重地砸在我背上,把我压得蹲了下去!
我的第一感觉是:有什么东西骑在我背上了!
我急忙伸手向后一摸,正好摸到两条腿!难道是一个人?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后颈就被一只手死死都抓住了。那只手的指甲好像非常长,但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硬,却掐得我后颈一阵阵发木。
我吓得魂都飞了,刚想回头看,脑子里一下子就想起了王大爷对我说的话,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伸着脖子挺着。可就在下一秒,我脖子上的手指却动了一下!
它的指甲忽然一戳我后颈上方,跟着又是连点了两下,于是我意识到它是想让我往前走。当我缓缓地站起来时才发现,它比我想象中的要重很多,最起码有一百七八十斤。我背着它艰难地向前走去,一下子就想起了昨晚王大爷下楼的动作——王大爷就是背着它下的楼,它就是那个看不见的鬼!
别回头
我按照它的指示进了楼梯间,沿着楼梯一阶一阶地向下走。刚开始还行,时间一长我就感觉越来越吃力了。
我被它指引着来到小区的另一栋楼里,然后从楼梯一层又一层地往上爬。我发现它实际上是在找什么东西,因为它有时候会示意我停下,指甲有节奏地一紧一松,仿佛在思考什么一样。
就在我觉得体力不支的时候,它忽然示意我向着三号门走去。等到了三号门之后,它那一紧一松的节奏再次从我后颈上传来。没过多久,我就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我的手莫名其妙地抬了起来,手指好像被什么人攥着一样,不由自主地按向了三号门的门铃!
“叮咚。”
我隐约听见门内传来极其轻柔的脚步声,接着这脚步声便在门口停住了。我弓着身子看不到猫眼儿,可我能猜测得到,门内的人一定在透过猫眼看着我。我真想不出对方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会作何感想,也奇怪它为什么会让我来这里。
就在同时,我的右手松开了它的大腿,微微向后一伸。随着我的脖子一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攥到了手里。我的手缓缓地垂在我的膝盖旁,然后才看见我手里攥着的竟是一把剔骨尖刀!
它要借我的手杀人行凶!
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但我的身体在这一刻完全不受控制!
“你找谁?”门里传出来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是你家楼上的,出来扔垃圾不小心把自己锁在外面了。我能不能借你的电话用用,让我妈回来一趟给我开门。”
我发誓这不是我想说的,可我的嘴竟然就这么一张一合地发出了声音!
里面静了一下才说道: “太晚了,不能。”
“麻烦你帮帮忙。咱们邻里邻居的住着,其他几家没人应声,就你还没睡。你就当行行好,明天我肯定好好谢谢你。”我又“不由自主”地说道。
这次门里面沉寂了好一会,接着门锁就“咔哒”一声开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递出一部手机来。
可就在这时,我的手竟然猛地将门拉开,紧接着右手便举起刀捅向门里的那人。而门里的人仿佛早有准备,挥舞着菜刀向我砍来!一切都如电光石火般发生,快得让我根本没有准备。
我本想躲开菜刀,可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无法躲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菜刀到了我脑袋旁。但门里之人看见我手中尖刀马上要捅到他的心口,便本能地往旁边一躲,尖刀蹭着他的胳膊滑了过去,带起一道长长的血线。而那柄向我砍来的菜刀也因为他的躲闪落了空。
那人照着我的肚子狠狠地踹了一脚,然后就冲出了房间,顺着楼梯跑了下去。我的身子好像一下子就变得轻快了,健步如飞地紧随其后。可是由于我始终是弯着腰的姿势,没跑出三层楼我就知道追不上他了。
沉重的压力再次袭来,然后在那指甲的敲打下,我又回到三号门前,走了进去。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映入我眼帘的竟然是满屋的塑料布,和塑料布上那被切成一块块的碎尸!
地上横着一把满是肉渣的电锯,屋子里到处是飞溅的血点。碎尸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场面惨不忍睹。我不禁一阵干呕,又感觉天棚上的血砸在耳朵上,竟然忘记了不能回头的警告。
我下意识地一回头,正看见一颗没了下巴的人脑袋、从嘴里耷拉出一条猩红的舌头,恶狠狠地盯着我,怒道:“谁让你回头的?!”
我吓得魂都飞了,我一直背着的竟是这么个东西!
我一抖手就把它从后背上摔了下去,疯了似的蹿出门口,跌跌撞撞地顺着楼梯往下跑,然后玩了命地逃离这里!我脚下发软地回到家,钻进卫生间就开始大口呕吐。
就在我感觉自己已经甩掉它的时候,眼睛不经意地瞥见了卫生间的镜子:我看到了自己的侧身,那半颗人头居然就在我的背后。不,它不是在我的背后,而是就长在我脖子上!
我的后颈处此时伸出了一截陌生的脖子,而这脖子上就连着那半颗人头。从镜子里看去,我们就像是一棵双生花!那半颗人头扭动着脖子尝试向前探头,面无表情地滑过我的侧脸,那原本软塌塌的舌头紧绷得像是一柄短刀,在我太阳穴旁边晃来晃去,像是在找一个合适的角度……它要杀我!
人到了这时候为了活命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我把心一横,一把揪住了它的头发,跟着使尽全身力气将那半颗人头摔在地上!一阵刺骨的疼痛从我后背上传来。我来不及理会,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家门,却没想到在门口,正好遇见了王大爷!
王大爷一看我的样子好像就明白了什么,急忙抽出一柄长斧,直直地向我劈来。我眼睛一闭,认为自己这下子肯定完了!
可我只是听见耳边响起“咔嚓”一声响,好像是骨头被剁开的声音,接着右手被人拉住了:“别愣着,跑!”
我被巨大的牵引力向前一带,脚下就不自主地跟着跑了起来。等钻进楼梯间的时候,才发现拉着我跑的正是王大爷。而他手里拎着的长斧还在不停地向下滴着血!
等我们两个人进了王大爷的门卫间,我急忙嘁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大爷压低身子向外观察半天,才说道: “这可说来话长。”
原来那半颗人头属于一周前死掉的一个人。那个人原本是这个小区的住户,一周前他去天台散心,正碰见三号门的那个人——他是一个屠夫。当时这屠夫正在水泵房旁对一个姑娘施暴,见到有人来了,怕自己的事情败露,就冲上去和他厮打了起来。后上来的人根本不是屠夫的对手,很快被屠夫一刀扎进眼睛里。刀子刺穿了他的头骨,当场毙命。
就在这两个人撕打的时候,那姑娘趁机逃走,等屠夫反应过来就知道自己肯定追不上她了。他生怕那姑娘将这件事捅出去,所以就一不做而不休,想将这人碎尸。
可没想到他太紧张了,第一刀下去就剁掉了大半颗脑袋。那半颗脑袋落入水泵房下面的管道夹缝里,怎么也弄不上来。屠夫弄了一会儿,就渐渐地冷静下来:他觉得这水泵房不安全,反正那人头卡在管道夹缝里很难被发现,所以便把这人的身子带走了。
这人横死后阴魂不散,最终借着自己落在管道缝的半个脑壳化为长舌鬼。可只有半个脑袋的长舌鬼魂魄不全,根本无法长时间行走。碰巧那天晚上王大爷到了顶楼,这长舌鬼一下便落在了王大爷身上,控制着王大爷背着它的脑袋,去寻找那个屠夫。
王大爷的师父早年是个跑江湖的,跟他说了很多邪门儿事,所以王大爷知道自己身后是个什么东西。可他已经被人制住,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于是王大爷每天白天在屋里睡觉,晚上便上水泵房接长舌鬼,跟着它去找屠夫。
昨天晚上,不巧我撞见了他们。长舌鬼嫌王大爷年岁大、腿脚不方便,便决定放了王大爷转而附体到我身上,把我当成它的新傀儡!
结束
“那你之前怎么不杀了它‘”我气愤地说道。
“杀了它,你记得那天你看到的灰影吗?”王大爷说道, “那是长舌鬼的一缕魂。这缕魂一直跟着我,只要我有什么不对,它当场就会要了我的命。”
说到这里,王大爷把领子往下拉了一下,露出脖子上被麻绳勒过一样的红色痕迹。
王大爷一指脖子,说道:“看见没有,你再看看你自己。”
我赶紧一低头,结果瞧见自己脖子上也有这么一道勒痕。
王大爷又说道: “它把自己的脖子长在咱们身上,如果咱们抬起头,它的角度就变成了仰望,只能看见天花板。所以它让咱们保持背人的姿势——说白了,它只是拿咱们当马而已。”
“所以那天我在你背后才没看见它!”我恍然大悟地说道。
“对,”王大爷点点头, “之所以我和你都要穿帽衫,是因为它把自己那半颗人头连同脖子全都藏在帽子里。而且你攥着的也根本不是刀,那是它的舌头!”
我脑袋“嗡”地一声麻木了,急忙问道: “那现在怎么办?”
王大爷看了一眼外面: “我本来想趁着你背着它出去时跟在你们身后,趁着它不注意把它的脑袋劈开。我听师父说,这种长舌鬼的冤魂都集中在脑子里,只要把脑袋劈开,它就形神俱灭了。可我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它到现在还没有追来,一定还困在屋里,我们现在就杀回去。只要你能牵制住它,我就有七成把握劈了它,不然咱们早晚都得死!”
我知道如果这时候还不反抗就难逃一死了,所以硬着头皮跟王大爷出了门卫室。我俩怕在楼梯间里遇到它,地方狭小不好周旋,所以决定直接坐电梯上去。可刚走到电梯门口,电梯却“叮”地一声开了门。
此时那个只有半颗人头的长舌鬼已经将脖子长在一条狗的后背上,一条长舌绷得直直的——那条狗正是我的大黄!
我和王大爷被吓得愣住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大黄已经一口咬断了王大爷的脖子。鲜血顺着王大爷的脖子喷了出来,喷得满墙都是。就在这最后时刻,王大爷还看着我,做出一个“给”的口型!
我的目光一下子落在王大爷手上,那柄长斧泛着冷冷的寒光。我将长斧攥在手里,接着一转身,咬着牙向那长舌鬼劈了过去!同时,那半颗人头缓缓地转过来面对着我,舌头像是一把利剑一样向我刺来!
随着一声牙酸的声音,斧子“咔”地一声劈入长舌鬼的脑袋,把那颗脑袋硬生生地一分为二。长舌鬼的舌头好像一根触手,向着我胡乱摆动了半天,最后瘫软了下去。
我呆坐在原地,冷得好像刚从寒冬的湖水里爬上来一样。大黄不明所以地舔了舔嘴,夹着尾巴小跑着钻到我的怀里。
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心愿未了
王大爷无儿无女,葬礼是我给办的,参加的人只有我。我在墓地前告诉王大爷,那屠夫被抓住了,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原本并不见得多坏的一个人,最后却变成了残害无辜的恶鬼。难道人真的有心魔,而善恶真的只在一瞬间?我还太年轻,见过的事情太少,难以回答这个问题。我给王大爷磕了几个头,才转身离开。
但就在我要离开墓地时,突然听见两个工作人员在小声嘀咕: “看见没?牵狗那个就是没脑袋那人的家属。那老头连脑袋都没有,这叫死无全尸,不吉利!”
我听完一愣,恶狠狠地抓住那人问道:“你说什么?!”
那人一看我发火也生气地问道:“怎么了?你家那老头本来就没脑袋!”
我的脑袋里炸响了一个闷雷,难道王大爷你也变成了……
我急忙回到墓碑旁,却看见墓碑旁的浮土上写着一行字:小伙子,我还有心愿未了,咱们有机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