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也就是2009年,当上完最后一节课,我和几个朋友把所有的试卷和书籍都撕碎了抛向空中,我的同桌悄悄藏起了这两年的珍藏。他不是爱学习的人,每天上课就是睡觉或者看小说,那时候我们都没有智能手机,所以要玩游戏只能去网吧。他喜欢看小说,黄易的,说是黄易,其实也不是黄易写的,不过黄是真的,都是打着黄易旗号的黄书,像《金鳞岂是池中物》那时候洛阳纸贵大家都要争相传阅盛况空前。
那个可以借黄书的书店现在也还在,不过黄书已经没了,那时候特别魔幻现实主义,记得高中的时候和朋友去过几次,那家书店学霸和学渣分庭抗礼,学霸在一侧的书架上找黄冈的试卷,学渣在另一侧的书摊上快速地翻阅黄易作品集,学渣和学霸,黄冈和黄易,总感觉这之间有某种关联。学霸看几眼题目可以知道这套卷子值不值得做,学渣翻几页抽样就知道这本书黄色情节多不多,值不值得看。学渣是不遵守规则的,我的同桌就是一个,他开始收集那些书里面的黄色章节,一张张撕下来夹到课本里,后来这种风气开始蔓延,在课间的时候我们总是可以听见咬牙切齿的咒骂声:我操。这就像我们长大以后看片到最精彩的时候突然断电了。
同桌把所有的试卷都撕了,只是把那些泛黄的劣质小说章节保留着,为了表达三年的革命友谊,他说等高考完可以借我看一个暑假,去上学的时候一定要还给他,因为那是他高中最美好的回忆。
这当然不是我的文学启蒙。
那一年我们省的高考作文是写一篇关于兽首拍卖的议论文,我挥斥方遒痛骂了那些列强一顿;那一年的数学很难,很多同学高高兴兴进考场哭哭啼啼跑出来,第二天有些位子竟然空了;那一年的综合我忘记了,反正奉行的宗旨是,简单的题目一定要答对,难点的题目尽量别错,太难的题目把公式什么知道的都写上去,能不能得分就看天意;那一年的英语考试我忘记了带橡皮擦,左顾右盼的时候被监考老师盯了几眼,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看见我斜对面的姑娘侧脸真的很漂亮,白净的脸庞,小小的耳垂后面细黄的鬓发在夕阳下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辉,银色的项链安静地躺在凝雪一般的脖颈上,笔直的马尾辫骄傲地翘起一个弧度然后垂在蝴蝶骨间。
监考老师走过来敲了敲我的桌子,我说,老师,我的橡皮没带,想和那位同学借一下。随后我指了下那个姑娘。
姑娘听见了我的声音,没等老师开口她便把橡皮递给我了,那是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正脸,那时候我没有一点文学修养,在脑海里找了很久形容词也找不到,就默默地在嘴边说了一句,我操,真漂亮。
英语考完的时候,整个高中算是彻底结束了,我拿着耳机晃了晃走到女孩面前把橡皮擦还给她,那时候没有微信,没有智能手机,我在走到她面前的五秒内想了想到底是问她要QQ好,还是要电话号码好,电话号码会换,QQ一般不会换,可是要QQ她不一定会通过,想了想还是问她要电话。
我小声地和她说,你好,我是一中三年七班的方XX,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们都毕业了,你是我高中结束认识的第一个人,我感觉特别有意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电话号码给我吗,留个纪念,虽然我知道我可能永远都没有理由去打那个电话,但我总是喜欢做一些为缘分埋下伏笔的事情。
姑娘看着我说,我是从外地回来考试的,在这里没有朋友,明天我就去萍乡,如果你今晚没有约朋友的话,我们晚点的时候一起去吃个宵夜。本来我是有约的,和狐朋狗友喝酒然后去网吧通宵,但是那一刻我说服了自己,就算毕业了也不能沉迷于网络,更不能通宵,通宵有害于健康,还是和美女吃饭比较健康。于是我和她说,哪有什么约,你不给电话给我到时候怎么找你?
姑娘说,七点钟你在学校门口等我。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拒绝了无数个邀约喝酒的电话,我和他们说等下我要去网吧估分,他们大惊失色地骂我说,考完的两天什么都不要管。我说,那不行,我感觉这一次我发挥超常。他们骂娘地挂了电话。
我一个人在小县城的路上走,昏黄的路灯亮了起来,路边的音像店放着周杰伦的《七里香》,网吧的门口围了一群抽烟的学生,有两伙人在广场打架,听说是高考完后大家终于可以放开了干,我觉得毕业生就应该有毕业生的样子,记得高二的那年老师和我们说,这几天不要惹高三那群考完试的学生。我想我也毕业了,应该也牛逼一下,于是跑到旁边的店里买了一包五块钱的香烟和一个一块钱的打火机。我点了一根烟,继续在街上走着,走两步抽一口,然后把烟从嘴巴里吐出来,看着白色的烟越飘越高,直到融进青黛色的天空里。
姑娘很准时,七点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学校门口,我把手里的烟扔在地上踩灭,然后跑到姑娘身边,姑娘说,你抽烟。
看她说话的样子很诧异,看来她是不喜欢抽烟的人,我说,第一次抽,毕业了就要有毕业的样子。
她笑了一下说,我不喜欢看见别人抽烟,以前我家有个叔叔就是抽烟得肺癌死的,听说整个肺黑黢黢的,他啊,一天抽一包。
我心里有点暖,这个姑娘还挺会关心人的,我装作大人的模样说,走,吃饭去,今天我请客。
她说,听说这里的宵夜炒螺丝,还有鸭头,小龙虾特别有名。
我说,是啊,那就去吃这些。
我们肩并肩走在街道上,路面上的汽车缓缓开过,人行道的两侧都是小商铺,地上放着一个事先录好音的喇叭卖力地吆喝着,还有些店员站在红色的塑料方凳上,拿着小孩子玩的塑料手掌啪啪啪地拍着。
和她肩并肩走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恋爱了,那时候我刚看完郭敬明的《夏至未至》,在纷纷茫茫的岁月里,那个瞬间开始渐渐在时间的长河里涂抹上了鸡蛋黄的颜色。
宵夜摊在沿江的一路,去的时候人声鼎沸,到处都是人,有光着膀子的大叔,有满嘴脏话的混混,路面上有些污水映着灯光,我看了眼她,她就像污泥里的莲花,周围的一切都是污泥,来往的汽车是污泥,来往的行人是污泥,宵夜摊里的醉汉是污泥。
她停住了脚步看着我说,好像没有位子了,我们来晚了。
我四下望了望似乎真的没有位置了,于是有些失望地说,看来今晚是吃不成宵夜了。
她嫣然一笑地说,我无所谓,要不我们去吃酸辣粉吧,前几天大姨妈刚走,不能吃辣,今天就放开肚子吃,吃完酸辣粉我们再去吃雪糕冰激凌。
我说,和第一次见面的男生就提大姨妈多少有损你的淑女形象。
她看了我一眼说,淑女?其实淑女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我其实不想做淑女,我一直都想纹身打耳洞去酒吧。你别当我是淑女,要是我真是淑女,我现在就回去了,淑女和一个陌生男孩大晚上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我说,你真是一个有趣的姑娘。
她笑了笑,把额前的刘海往耳朵上别了别,然后一个人往前走,她看见路边的一个小吃摊便想过去,我说,你真的是对县城不了解,要吃好的酸辣粉这里可不行。她看着我说,那你带我去吧。
我带她绕了很远,我知道天灯巷有一个阿婆的手艺特别好,她显然走的有些累了,她看了一眼手机说,现在都已经八点了,我们走了一个小时了,你这样以后可约不到女生的。我指了指前面说,就到了。
阿婆认识我,因为我经常来,这一次她看了看我身边的姑娘说,考完了就带女朋友出来了。
我嘿嘿笑着,姑娘说,阿婆,我是他姐姐。
我难过地看着她,她笑起来,昏黄的灯光下她冲我挤了下眼,我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灰黑色的墙,这边都是老建筑,青砖瓦房。
吃酸辣粉的时候我看见她的鼻尖密密地布满了小颗粒状的汗水,忍不住地给她低了张纸巾过去,她说了声谢谢然后拽在手心,吃完的时候我准备付钱,可是她挡了回去说,怎么可以让弟弟付钱。我说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女生请客,我们僵持了几次,最后她赢了,她说,酸辣粉你别抢着付钱,后面还有让你破费的地方。
看着她把找零的钱放进随身的小包里,吃完酸辣粉已经九点多了,我们在街上走了一圈,我说,你今晚不用回家吗?她说,不回去,我已经和我奶奶说了今天去同学家,我奶奶年纪大,她都没有问我一下去哪个同学家,我这里哪有同学,三年前就去了萍乡,一个同学也没有。
我说,那我们去网吧吧,去玩游戏。
她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我才不玩,那是小孩子玩的,真没劲。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去做什么,我那时候觉得课余时间最快乐的就是玩游戏了,可是她却觉得没劲。我们在广场的石椅上坐下来,她说,给我支烟。
我把烟递给她,她熟练地抖出一根然后点上,我说,你也抽烟。
她说,有些时候抽,无聊的时候,寂寞的时候就抽。
我说,看起来你这不像这样的人。
她说,其实每个人都有好几面,只是看对什么人了,我在爸妈亲戚面前就是乖乖女,在好朋友面前就抽烟喝酒,我只在一个人面前哭过,一边骂他王八蛋一边哭,她把我睡了,却走了,我特别难过,哎,和你说这些干嘛,没劲。
她一晚上说了很多句没劲。
抽完一支烟她和我说,我们去看电影吧。
那时候县城连电影院都没有,电影院早就变成了各式各样的舞台,今天从河南来了一群表演气功的人把电影院占了,明天又是哪里来的一堆舞娘把电影院占了,所以在县城的夜晚经常可以听见一辆小货车拿着高音喇叭吆喝着:今晚九点半,县电影院......
要去看电影只有两种方式,一就是去网吧,二就是去录像厅。
我说,去网吧还是录像厅。
她说,去录像厅。
我迷茫地看着她,因为那时候的录像厅很不正规,到半夜的时候常常会在某个角落传来一个巨大的声音,老板,换片,然后一群人说,换片,换片。
我说,录像厅不大正规哦,会放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她抖了抖指尖的烟说,都毕业了,没关系,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好孩子。
于是我们去录像厅,可是进去的时候我就后悔了,那里面都是男的,我带着个姑娘进去就变的比录像还好看了,看了几个成龙的电影后,差不多到下半夜了换片的时候也到了,我和姑娘说,我们走吧,你没看到一群人已经虎视眈眈看着你了。
她笑了一下说,他们会把我怎么样吗?
我说,那可不一定。
她说,那你会救我吗?
我说,我肯定先跑啊,这么多人我又不是对手。
她说,男生都一样。
我笑了笑说,我们萍水相逢总不至于就要我为你卖命吧。
她站起来说,也是,连夫妻大难来时都各自飞。
凌晨出来的时候,街道上人渐渐少了,成群结队的高考完的学生提着酒瓶在大街上瞎逛,一言不合就打架。她说,县城今晚真不太平啊。我说,是的,一年也就一次,今晚到处都可以看见打架。
她看着我说,你打架吗?
我说,以前打,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凑个人数,我对打架没什么兴趣,打伤了挺麻烦的,没打伤又没面子,有人为你打架吗?
她说,没有,但我真想有人可以为我打一架,当我受到欺负的时候,他一个人冲进一群人里面,然后被人胖揍了一顿,那样我就以身相许,一辈子喜欢他,可是没有,到现在一个也没有,以前那个渣男只会对我横。
我说,你这个要求真过分啊。
她笑了笑说,反正也没有,只是想想,哪有人会为我打架,男生就是这样,喜欢你的时候说会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真正得到你的时候就胆小如鼠。
我说,感情的事情我不懂,不过如果有一天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去保护她。
我们坐在马路的路肩上,夏日的夜晚风吹来总是这般凉爽,路面上有白色的塑料袋翻来滚去,她说,去买几瓶啤酒来好吗?想喝酒了,很久没有喝酒了,上一次喝酒还是失恋的时候,那时候是在四月,还有一个多月高考,被我爸知道了把我揍了一顿,我本来很叛逆的,但是再怎么也不能拿高考撒气,就想着等高考完一定要好好醉一场,不好意思,今天和你出来其实就是想喝醉一场,如果你不想陪我你就回去吧,我一个人去酒吧喝,有你在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喝好了,这些都是你的自由,不过你应该是个好人,我不是随便的女孩,喝醉了可不能乱来。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跑到马路对面的便利店用塑料袋装了一打罐装啤酒回来。我们一边喝一边聊,她说了她在萍乡的故事,还有她爸妈离婚的故事,我说了和肖娜还有板栗的故事,一打啤酒在凌晨四点的时候喝完了, 她满脸通红,我也困的不行。我和我妈说了不回去,这个点回去肯定我妈会以为家里遭贼了,打搅她休息很不好,更多的原因是我不能把一个喝醉酒的姑娘扔在大街上,最近街上又不太平,于是我鼓足勇气和她说,我们去酒店开个房睡觉吧。
我说出来的时候语气平淡的让我有些吃惊,也是在那一次我才发现我骨子里原来也可以坏的如此不动声色。她看着我说,不可以开房,只可以睡觉。我说,开一个标间,各睡各的床,我实在困的不行,这几天考试本来就没睡好,现在喝了点酒真想躺在地上就睡一觉,但是那样又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想来想去还去开个房好了,你要是不放心,我们可以开两间,不过你的那间得自己付钱,我妈今天好不容易给了我两百块钱,开两间开不起。
她说,一个单间就好了,我其实没喝醉,再说我看你也不像坏人。
我说,你也真有趣,我们以后会不会是朋友,或者今天就像是一个梦里,过了几天以后就像大海里的两条鱼,记忆只有七秒,都忘了彼此。
她笑起来,两个酒窝让人醉,她说,就算记得又怎么样,人海茫茫谁还能遇见谁,我们萍水相逢就好了,以后交给缘分,你总不会相信一见钟情吧。
我说,一见钟情倒不会,我这人天生慢热。
她站起来把地上的空易拉罐用力踢了一脚,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拉了好长的一路。
跑了几家酒店才有空房,到房间的时候我和姑娘打趣着说,想不睡一起都难了,单人间都没有也只有标间,是不是一毕业所有人都变的放荡了。
她看着我说,放荡是他们的事,我得睡觉了。
我说,你不洗澡吗?
她说,等明天起来再洗。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早上五点多了。
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已经是下午的三点多,我饿的本来想把房间的泡面给吃了,但是一想新闻里说别人都是用酒店的电热壶煮内裤的,想想就恶心,于是一个人下楼吃了点东西,然后买了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回来给她。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四点,我悄悄看了她一眼,本来想用手机拍张照片的,可是想想又觉得超级猥琐,所以就打开酒店的电视把声音关掉一个人看着篮球赛。她醒来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衣服,我说,是不是完好无损。
她说,算你是个好人。
我指了指桌子上的蛋糕和牛奶说,先去洗个澡然后吃点东西。
她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然后跑到卫生间去,一阵水流声传来,我仰头躺在床上,脑子里竟然闪现出同桌那些收藏,我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她在卫生间里大声说,怎了?
我说,大白天的还有蚊子,真不像话。
差不多过了半个钟,这是我人生最漫长的半个钟,她出来的时候用酒店的浴巾擦着头发,然后坐在桌子前大口吃着面包喝着牛奶,我拿着手机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差不多也到了分别的时间,我觉得她是一个好姑娘,总想和她多说说话,可是她吃面包喝牛奶的样子像是不希望被打搅似的。
我躺在床上想着有什么有趣的话可以拉近和她的距离,至少在往后各自的人生里可以有一个很好的印象。可是该说的话昨晚已经说完了,我一直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趣的人,很多时候甚至是木讷的,这一点真糟糕,想到这里我有些难过,下意识地打开QQ,忽然间班级群里有一大群信息,我努力地爬楼,原来这班人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闲着。
语文的作文是要写议论文,你们没有写错文体吧,要是审题错了那就完蛋了。
我一想,幸好这个我看见了。
数学的最后一道题选B,很多人都理解错了。
我想了想好像我选的是A,不过都是猜的,真的挺可惜的,哎,然后倒数第二题他们说选的是C,我好像选的是B,这一道题我不大清楚了,很多时候我做过的题总是会忘了,为了让自己更好的记忆,我去网上搜了原题,然后努力地回忆了一遍当时解题的思路,最后的结果终于证实我选的果然是B,难过啊。我继续看着聊天记录,战场蔓延到了理综,我一遍一遍想着自己的答案,每错一道题我总是难过的想要发狂。
姑娘已经吃完了我给她买的早餐,她问我在做什么,于是我问她理综的第三道物理选择题选的是什么,她看了我一眼说,别对答案可以吗?还能不能好好玩了,都考完了一切听天由命好了,就算知道对错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说,正确答案是选A,可是怎么会选A呢,不是选D的吗?
她想了想,眼睛望着天花板,应该是在思考,然后她特别难过地看着我说,我好像也是选的D,谁和你讲选A。
我拿着手机给她看说,你看群里都这么说。
她拿过我的手机,然后看了很久很久,接着很痛苦地看着我说,我完蛋了。
我说,怎么了,我也错了很多很多。
她突然哭上了,她说,我的作文审错题了,我写的是散文。
我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作文审错题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就算你写的再好也不会有多少分,我现在已经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境地,就是说什么都会让她觉得是嘲笑,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坐在床沿,昨晚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我在她心里的印象一瞬间一落千丈。
她一个人哭上了,她说,我考不上大学了,所有人都会对我失望,我本来想考一个好大学让那些嘲笑我的人都闭嘴,可是现在他们一定会觉得我没用,一切都如他们所愿了。她的哭声延续了漫长的二十分钟,然后我们一起去退房,因为超过了两点的最后退房期限,前台在押金里扣了我一百块钱,我没有去争,因为那时候心情很糟,我和姑娘没说一句话,走出酒店,碰见几个哥们,他们看了我一眼,然后看了看姑娘,接着对我竖起了大拇指,我没有搭理他们,然后陪姑娘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她要去车站,赶五点的火车去南昌,然后转萍乡。
路边不知道哪家音像店放起了Michael Learns To Rock的《Take Me To Your Heart》,樟树在路边落下了满地绿色的籽,县城的小青年骑着拉风的摩托车扬长而去,我一路上都想和姑娘说声对不起,是我不应该去对答案,其实那一届我们考生都有一个默契,考完的24小时候只管放松,不管考的好坏。
到火车站的时候,我陪她排队买票,她和我说,谢谢你,你先回去吧,找你的朋友好好玩玩,至少在成绩还没出来的时候。
我说,你真的很有趣,和你相处的一晚我也会一直记得,以后会把你写在文章里,人生真是奇妙。
那时候车站的人不多,她买好票,我知道我和她会像布朗运动的两颗微小粒子碰撞只是在这短暂的一刻,为了能够留住这美好的一夜,我和她说,能不能把你的QQ号码或者电话号码给我。
她想了想,然后说,你记下吧。我赶紧拿出手机把号码记下来,那是一串9位的QQ号码。
看着她走过检票口,我转身把她的QQ加上,再看了一下时间刚好五点,也就是说我和她在人生将近30000天720000个小时里面拥有了整整24个小时,而且从考试,到吃饭,到喝酒,到睡觉都经历了,感觉这就是一生的缩影。想着我有点兴奋,回去的时候打电话给好朋友,问他们晚上去哪里嗨,路过游戏厅的时候,看见一群穿着校服的孩子在打拳王,然后又看见了我的同桌,我问他那些经典的小说章节还在不在,他痛苦地告诉我被他外婆拿去点了柴火,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他摆了摆手和我说,无所谓了,听说大学生都用电脑看,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我鄙夷地和他说,你永远领略不了文字的美。
晚上吃饭的时候,那个姑娘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我激动地连连说了两个我操,那时候加QQ和现在加微信一下,总会先去她的QQ空间看看,但是她的空间很干净,一张照片也没有。我发了几句问候的话,她没有理我,我有些伤感,不过毕竟是萍水相逢,就当梦一场好了。
后来我考上大学,后来我有了自己的生活,我还是会常常想起那个姑娘,我知道她一定经常会登陆那个QQ,因为她的农场等级很高,我每天也都会去她的农场偷她的菜,当然更多的时间是给她浇水除草。转眼过了一年,我终于忍不住问她:最近还好吗?
她很久很久没有回我。
于是我每天一问。
后来有一天她终于回我说,你是我姐姐的朋友吗?
我一愣,然后想,这姑娘原来实力坑妹啊,我说,这不是你姐姐的QQ吗?
她说,这QQ是我姐姐送给我的,是她的小号,如果你要找我姐姐,你加她的大号吧。
我一脸问号,她发给我一个QQ,说加这个,然后感谢我一直以来帮她的农场锄草浇水。
我有些窘迫,但还是加了那个号,这一次却弹出一个问题:高考24小时内的禁忌。
我脸一热,顺手写下了:别对答案。
就这么轻易的通过了,那时候是2010年的6月5日,我打开她的空间,最近的一条心情是:去年有个傻逼在我高考完的24内和我对答案,今年如果还有这样的傻逼,我一定砍死他,立帖为证。
曾经幻想了无数遍和这个姑娘的未来,最后我悄悄把她从好友里删除,就当我没来过,风没吹过,写下这篇将近8000字的文章,只是希望她现在变成了白富美走上了人生的巅峰,而对过两天就要高考的同学们说一句经验之谈:高考完后的24小时内千万别对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