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讲究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如果说非要在这四大喜中选择,估计很多人会选择金榜题名。因为一旦金榜题名,便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也可“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通俗说,就是可以做官。一旦成了官,即便久旱成灾,别人连水都没得喝,你依然可以开着水龙头洗澡;一旦成了官,即便是没有洞房花烛,却依然可以天天当新郎,村村都有丈母娘;一旦成了官,何必还要去他乡才能遇故知,早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所以,做官,真好。
好就好在,官位,就像机器猫的口袋,要什么,有什么。
古往今来,想做官的人如过江之鲫,虽然不见得人人都跳上龙门,却依然前赴后继。公务员考试,多少青年才俊,起早贪黑,只为了申论和行测能多拿几分,以便进入体制;衙门中,多少有志青年,磨平了棱角,放下了理想,任由领导蹂躏和折磨,只为了将来可以以彼之道,还施他人。
有人说,做官就像猴子爬树,往上看都是屁股,往下看都是笑脸,左右都是耳目和爪牙。作出如此比喻之人,一定也是官场耆宿。不然怎能如此准确而深刻。只要是人,都希望看到笑脸。所以才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在最高点俯瞰芸芸众生。
当然,体制毕竟是少数人的游乐场。进的人多了,便不再是天堂。于是,各种模仿和山寨开始在体制外延伸。即便一个小老板,只要管了人,便也自以为是领导,对下属训斥、批评、辱骂,极近玩弄人之能事。所以,我们经常看餐厅门口,一群打扫卫生的大爷大妈,站成整齐的一排,聆听店长的亲临训话。也可以看到理发店的门口,一群留着非主流发型的少男少女,站成整齐的一排,在店长带领下喊口号。
正是这样风气的熏陶,某校学生会主席才配备7名助理。某院学生会主席,才会到处约炮撩妹。真是悲哀!
我们不禁要问,当官错了吗?古代圣贤,不都多在官场吗?古代官场,不也有“强项令”“不为五斗米折腰”“两袖清风”“海瑞罢官”吗?
其实,当官没有错。只是当官有境界。
为官者,有五重门——奴、吏、臣、师、圣。
古代祭天,有三人参加,分别是皇帝、宰相和太监总管,他们代表了天子、臣工和奴才。太监权力再大,也只能自称奴,不能自称臣。原因在于,大臣是国家之臣,是社稷之臣,而太监是皇帝之臣,是内廷之臣。
现在固然没有了太监,但同太监一样的,却大有人在。他们或一介白丁,或身居官位,却甘愿为奴。将个人兴衰荣辱,寄托于一人。当然他们不叫主子,而叫老板。和太监的不同的只是,后者阉割掉了男人的快乐,而他们阉割掉了人的尊严。本来,讨领导欢心无可厚非。但他们更愿意做领导的一只狗,对着主子的敌人狂吠,对着主子的客人谄媚,没事便在脚下绕来绕去,并不时轻轻蹭上两下,以示亲密和温顺。
这种人没有是非,更无对错,一切判断标准,只是领导的喜好。他们从来不会说不,而只会说是,而且一定不停点头,连声回答,是是是。生怕漏掉一个字而减弱他的忠诚。但忠诚,是短暂的。一旦风云突变,比风云变化更快的,是他们的脸。
公子开方、竖刁和易牙,都是齐桓公的宠臣。桓公在世时,他们足以“感动中国”。公子开方为了服侍齐桓公,即便父亲去世也不奔丧,因为他说,吾爱吾爹,更爱桓公。而竖刁为了留在宫里服侍齐桓公,毅然地把鸡鸡剪下喂狗,圆了自己的太监梦。作为优秀的厨师,易牙为了证明桓公“乳猪这么好吃,婴儿肉是不是更好吃?”的问题,决然将儿子做成了美味。
但桓公临死前,最先冲进后宫的,也是他们。一代霸主竟被他的挚爱们活活饿死。
这种人,是可怕的。可怕就可怕在他们心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主人,一个是自己。所有在主人身上付出,都会在别人身上加倍的索取。
水浒中谁最讨厌?一定不是生在草莽的阮家兄弟,也不是锦衣玉食的河北玉麒麟,而是那个满口忠义的黑三郎。他就是典型的吏。
吏不是官,却生在公门。为官者是决策者,所以往往要深思熟虑,考虑责任。而为吏者是执行者,所以往往极尽能事,不计后果。作为生活在公务员编制之外的办事员,他们没有钱,也没有前途。甚至夹在官与民之间,没有空间。生存在夹缝中的人,最可怕。为了生存,他们必须要有智慧和勇气——或者说伎俩和狠毒。
同样是水浒,犯人刺配,要受杀威棒。给了钱,可以打得声声作响却不伤皮肉,没给钱,可以打得悄无声息却深受内伤。这便是他们的智慧——敲诈勒索的智慧。这种智慧不因犯人的高低贵贱而区别对待。雍正时期,河南学政俞鸿图因为泄露试题而被判腰斩,结果因为没钱行贿,刽子手下刀便一再“失误”,痛得俞鸿图用手指蘸血一连写了七个“残”字。
当然,这样的惨剧不太会发生。但这样的陋习却一直在延续。
只要去办事,依然会发现,本该履行的程序,要经历种种刁难,完全合规的审核,要经过层层拖延,只是因为没有好处——不一定是钱,可能你没让他爽。
这就是吏,他们不需要做人,而只需要做事。只是,他们做事,只考虑自己,只考虑眼前,不考虑后果。
所以,很多政府单位才会把责任推给临时工。因为他们深知,这是历史的经验。
如果前面都是负能量,那从这里开始,便有了正能量。中国人有三个梦,圣君梦、贤臣梦和侠客梦。总希望天降明君,带领走向伟大复兴。如果明君不行,则希望有贤臣,可以秉笔直谏,惩恶扬善。如果两者都不行,那只能梦想有侠客拿着倚天屠龙,为民除害。当然,皇帝不是谁都能当,侠客也不是谁都想当。所以,只能当贤臣,于是就有了包青天、海青天……
为臣,和为奴不同,非为一姓之尊荣而做人,和为吏也不同,非为一己之私利而做事。他有更大的抱负,也有更多的操守。古代为官之人,大多饱读圣贤之书,渴望立德、立言、立功。可立德太难,立言太繁,所以挣件留名青史的功勋,大概是每个为官者的追求。
要立功,还得会做事,要做事,还得会做人。只不过,他们要做的是大多数人的事,他们要为的大多数的人,所以不能靠小聪明,而要靠大智慧,不能靠小恩惠,而要靠大忠诚。遍览古迹,但凡被称为贤臣、能臣、忠臣的,大多有犯龙颜、批龙鳞或是蔑权贵、斗权臣的案底——因为他们不会为一己之私而忘天下为公,不会为一人之忠而悖人心所向。
这就是真正的臣,人生或有起伏,或有沉浮,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志向不会变,保境、安民、忠君、报国家的追求不会变。
但无论贤臣多么受爱戴,他终究是臣。在御前拜见之时,依然免不了下跪、叩首。毕竟他们只是皇帝治理天下的手脚,而不是他的大脑。有一种人,却可以成为皇帝的大脑,或者影响皇帝的大脑——那就是帝师。在古代,位极人臣的标志往往不是当宰相,而是在宰相前加上太师、太傅、太保,或少师、少傅、少保。比如,鳌少保和袁宫保,当然还有更有名沈宫保,宫保鸡丁便是他的杰作。他们并不一定真给皇帝上过课,却不影响皇帝把他们尊崇为师。中国古代讲究“天地君亲师”,能成为君的师,那必荣宠至极。所以,他们可以紫禁城骑马、御前赐座。
成为上司的老师,才是为官者的至高境界。让领导依靠你,而不是依赖你,让领导觉得他的生活可以没有你,而他的生命却不能失去你,那便真正可以活得自由而有尊严。就像范曾之于项羽,孔明之于刘禅,一个被称为亚夫,一个被尊为相父。再不行就像张居正之于万历,翁同和之于光绪,一个被称为张先生,一个被称为翁师傅。
当然,好为人师是总要遭人讨厌,尤其作为万人之上的皇帝,更不喜欢有人指手画脚。所以,当帝师,不仅仅要能当老师的本事,更要不当老师的心态。你只需在关键时候,站出来说一句“望我皇三思”。千万别有事没事便端起架子指责“请皇上自重”。不然,你不给皇帝一个快乐的童年,皇帝便不会给你一个安乐的晚年。
最好的老师,也不能保证教出最好的学生。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情总是经常发生。就像伟岸英俊的张先生,最终还是被好徒弟弄得死后不得安宁。所以,比为师更高的境界,便是不为。
老子讲“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弗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这里的不为,不是不做事,不做人,不为臣,不为师。而是保持距离。距离产生美。翻翻史书,便会发现,凡是得到皇帝极高评语的大臣,大多不在他身边。就像慈禧最倚重的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张之洞,其实和她都没见过几面。记得有人说,百姓看皇帝,看到的是天命,百官看皇帝,看到的是威严,而太监看皇帝,全部是吃喝拉撒睡。在太监眼里,皇帝就是一个普通人。反过来,皇帝看大臣也一样。天天在面前晃来晃去,只能叫生活。而让他触不可及的,才会是传奇。
所以,真正有才能、有品行、有功绩的大臣,往往都会让皇帝对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永远保持最佳印象。就像范蠡、张良、刘伯温,懂得明哲保身,才能得以幸存。和他们同时代的那些英雄,却只能随着他们的功绩烟消云散。
只有对上司保持一份神秘,上司才会对你保持一份尊重。保持了这份尊重,你才是上司心中的圣人,而不是上司脚下的仆人。在任何主人看来,仆人都有所求、有所取,所以要提防、要收拾。因此,成为圣人,就是要让上司不惦记。有时候总被人惦记,并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