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朵拉,我工作两年了,我一米六一,一百二十斤。
其实我上大学的时候只有一百斤,另外二十斤都是工作这两年涨起来的。
那个时候我刚步入社会,单位磨新人磨得厉害,我又没有什么运动的爱好,只能靠食物缓解工作中的压抑。
我从小酷爱美食,上小学有五块钱零花钱,四块八都投资给了校门口的小卖铺。后来到了发育期,更不用说了,每顿两碗米饭,有时候还要加上半个馒头。街边上的烤鱿鱼,烤冷面,手抓饼和无骨鸡柳摊子都踩遍了,还是最钟意第一家烤面筋和豆腐皮,因为便宜量又多,老板人好,经常白送我一两根。大学生活开始了以后,我拽着我们一女寝的人扫街,半学期吃完了三条学校后街,大二开始旅游,去全国各地吃小吃。
我知道重庆火锅和四川火锅的区别,还知道香港奶茶和台湾奶茶哪个更浓,但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
今年去奶奶家过年,见到了我堂姐。
堂姐的一句话让我深受打击,从此决定,开始减肥。
堂姐看着我说,朵拉,你怎么肿成这样了?不会是食物中毒了吧?
去特么的食物中毒!
2.
胖和单身有关系吗?
我妈和我说,没关系。我爸也说,他就喜欢胖胖肉肉的女孩子,就像我妈这样。
我对他们说,唉,爸妈你们也是大人了,说话可不可以讲点证据。我没见过我妈年轻的照片吗?我妈年轻时瘦的和我堂姐一样,是怀我以后才胖的。
我爸尴尬地看了看我,于是我接着抛出直击灵魂的审问。
爸,如果当年相亲,你看见我妈是我这个身材,你还会喜欢我妈吗?
我妈犀利的眼神飘过来,我爸求生欲很强,立刻说。
喜欢喜欢!你妈啥样我都喜欢!
后来我妈悄悄对我说,别信你爸,净瞎说,男人的话能信猪都上树了。你信我吧,今年减减肥,我女儿这么优秀,怎么会没有男孩子喜欢?
胖和单身有很大联系,别人可能不敢确定,但是我能非常笃定地说,有关系。
初中我暗恋我同桌,给他偷偷传小纸条,上面抄写了一些王力宏的歌词,然后他被隔壁班的班花追走了,还讹诈我一袋跳跳糖,说是“喜糖”。
高中我吸取经验,舍近求远,盯上了高年级篮球队的队长。圣诞节我在朋友的起哄下跑去告白,结果成了他的“干妹妹”,因为他说他有女朋友了。
大学时代的我,心灰意冷,一度开启了“贤者模式”,对男人嗤之以鼻。后来偶然间认识了室友的一个老乡,加微信聊得火热,可惜是异地。大二的假期我提议去他家乡旅游,找他玩,他也没有拒绝。结果去了才发现,他有个未婚妻。
我起初也以为,感情生活上的种种不顺利都归咎于我太背。但是后来我逐渐清醒,尤其是参加了工作开始相亲之后。那些相亲对象可不像学生时代的男生那么委婉贪婪,他们挑剔的目光就像手术刀,时刻解剖着我。当他们的目光停在我肚子上层层叠叠的肉上,我看到了刺眼的嫌弃,甚至是厌恶。
你和照片上,好像不太一样啊。
他们无一例外地这么说。
照片,我承认我P过。因为所有女孩都会P的,就算是我认为已经足够美貌的堂姐,她也会P自己的自拍照的。
这是罪吗?是错吗?
3.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朵拉,幸好你单身,单身就对了。
哎哎,说什么呢?你自己过得不幸福别拉上我们朵拉。当初结婚也是你自己哭着喊着要嫁的,我们可都是劝过你的。
小欧你这么说就太伤我心了啊。
别说男人了,快给我看看,HM这两个小外套哪个适合我女儿?
这太大了吧……
临近三十岁的友情,是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友情。
临近三十岁的聚会,是泾渭分明而我独占一隅的尴尬聚会。
我的两个好朋友,小欧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小美在我读研期间奉子成婚。第一个嫁给了爱情,却每天悲悲戚戚。第二个嫁给了权利,和女儿手拉手自成一道结界,潇洒招人恨。
瘦,是她们共同的特点。但是这个特点很快就没有了,尤其是怀过孕的小美,现在看着比我还臃肿,却还整天乐在其中地继续维持她黄脸婆似的生活。
我们的聚会频率从一周一聚,慢慢变为一月一聚,再到现在的半年一聚。虽然平时微信也还聊很多,可多半都是他们两个在聊。
以前好说还能一起说说悄悄话,八卦那个男生帅那个明星有外遇。自从她们两个的生活都稳定下来以后,我从她们口中能听到的词,再也不是我能参与的话题了。
我说她们都老了,都堕落了。
她们却说,是我落后了,我被这个时代给剩下了。
虽然是多年的好友吧,但我还是对她们的话很生气。
说真的,朵拉,你真的开始减肥了?小美问。
对啊,我说。
其实你真的不胖,人嘛,活着舒服最重要,人生苦短,活在当下吧。
我说,你们不是我,不知道胖真的让我活得很不舒服。
那减肥就舒服啦?折磨自己,又要运动又要节食。你就是易胖体质,就算现在瘦下来,以后生孩子还是会胖的,何必瞎折腾自己?
我义正言辞的说,我再不瘦下来,可能都没有人愿意和我生孩子了,你们都不理解我,不用硬劝我。
4.
上次聚会算是不欢而散,虽然她们最后还是相谈甚欢地携手离开,但我能感觉到她们对我强硬的态度表现出的反感。
也是,她们已经是后半生成定局的老阿姨了,一个个拖家带口的,当然不希望自己身边出现一个正蓬勃向上,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的少女。
过去我给她们当人肉背景,她们花枝招展泡帅哥,我在家埋头吃泡面写论文,填补她们没有男人约会的空白。现在她们都把自己交付出去了,而我还没有男朋友。
我可以靠努力减肥,学习,工作,成为佼佼者,找到一个更优秀而且爱我的男朋友,幸福地生活一辈子,让人羡慕一辈子。
这是我减肥的最大动力。既然已经单身了那么久,那就绝对不能将就了,否则怎么对得起过去单身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成本。只有做更好的自己,才能够到更好的人。
我网购了一堆健身器材,在家健身。因为我没钱办健身卡,周围的健身房都离我很远,容易影响我的积极性。我还下载了一个健身APP,没事儿就在家做深蹲。
一个神清气爽的周末过去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变轻了,上班的步伐也轻快很多。心情大好的我,还化了淡妆。
结果,周一例会,我被店长点名批评。
业绩太差,长期垫底,我被当成反面教材当众被店长评头论足,从我的发型,妆容,工装说到工鞋袜子,说我从内到外透着土气。同事竟然都在憋笑,可能他们平时开我玩笑开多了,以为我不会在乎这些。
胖的人好像特别容易引起一种错觉,就是觉得我们很好欺负,脾气很好,胖胖笨笨的。
其实他们不知道胖的人心里的城府可以有多深,尤其是生出怨恨的时候。
当然我并没有那个胆量去打击报复甚至犯罪,回到平时,我还会继续扮演温吞的小绵羊,随便被开玩笑,随便被揪来顶同事不愿意上的晚班。一旦我有一丝不乐意,她们立刻字里行间提醒我,要做个心胸宽广的胖子,别那么斤斤计较。
下班以后,我路过名牌化妆品店,停住脚步。橱窗里旋转展示着一款新口红,色号是复古红,限量版,被插在一大块水晶展示座上,犹如女王的权杖。
574元,我咬咬牙,刷了信用卡。
5.
我妈又给我安排了相亲,我涂上了让我爱不释手的新宠口红,想到昨天晚上以沙拉代替的晚饭,精神抖擞。我觉得我又瘦了,嗯,我一定是瘦了。
相亲对象来了,穿着干净,头发剪的精短,手掌很好看,骨节分明。
文质彬彬的相亲对象介绍自己叫小骆,是个初中老师,自己也开补习班,一个月稳定收入一万二。能挣钱,长得也不赖,配得上我。
我们聊了很多,虽然大半都是他问我答,但我回答得比以往用心多了。
后来我们也加了微信,时不时聊聊天,打情骂俏呗。
听说我工作不顺,我妈又来看我了,给我做了好几天的饭,饭后还有水果零食。在外面我还装矜持,回家以后立刻忍不住大快朵颐,边看韩剧边嚼着薯条吸着可乐。
三个月过去了,上称现实还是一百二十斤,也不算减肥失败吧,至少没有继续涨。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两周了,小骆还是没有主动提出第二次约会。我鼓足勇气,打开微信,找到他的头像。
嗨,周末出来看电影吗?听说《海王》很好看。
我编辑好了这条消息,正准备发送,手指头却不听使唤了,停在半空犹豫发呆。
我这样会不会太主动了?好像自己很缺男人一样。会不会被小骆看扁呢?
正想着,手机忽然振动一声,我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地上。
原来是堂姐在家庭群里发来消息,她说,吃烤肉吧。
外地打工的舅舅来了,家庭群里在讨论周末去哪里给舅舅接风。这回电影应该是看不上了,也好,省的我还要纠结半天。
烤肉不错,我挺长时间没吃这么荤的饭了。
我正准备发一个表情,以示赞同。手机又是一振动,还是堂姐发来的。
她说,哦对了,朵拉好像在减肥,烤肉她应该不会吃的。
屏幕黯淡下来,我的脸色也淹没进阴影里。
6.
被堂姐知道我在减肥,感觉就像把我扒光示众一样的耻辱感。
堂姐从小就招人喜欢,是家族里最得宠的孩子。她瘦瘦高高的,脖子纤长,有舞蹈家的气质。除了漂亮,她更会说场面话,深得长辈欢心。和堂姐相比,我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叛逆黄毛丫头,不规矩不端庄还死倔。
堂姐一生都像开了挂一样,男友频频更换却从未单身。同样是未婚,甚至比我大一岁,家人从来不催婚。大家都在她身上押了宝,笃定了她以后会找一个富二代,至少得是个高富帅。
堂姐这种未婚叫,待价而沽。
嗯,准确来说,所有等待真爱相遇的单身者,努力提升自己也好,优化自己的性格也罢,多少都是抱着“待价而沽”的心态在等。
我也是一样,犹抱琵琶半遮面,减肥化妆P图,让自己尽量完美,然后遇见一个配得上我的完美的另一半。勾搭也是欲拒还迎,不能太明显,端着尊严揣着欲望和企图,摆上一脸高冷。
堂姐的伪装,只是因为本身就很优秀,就显得比我们高级很多,不露山不露水,更接近自然无造作的状态。可是这个年头了,哪有什么玉女了?
堂姐是从小骆那里知道的,我在减肥。
我通过堂姐朋友圈下的小骆的点赞,意识到小骆只是堂姐备胎里淘汰下来的一个残次品。这让我瞬间对小骆兴趣消失,这是我的底线,再不济也不能捡凤凰的二手羽毛装饰自己。
家庭聚会,我出于矜持,只吃了一小点烤肉,接着就含恨狂啃生菜叶,自己吃了两筐生菜。这时候我发现,堂姐更厉害。她连生菜叶都几乎没怎么吃,而是一边和长辈聊天一边喝餐厅赠送的大麦茶。
淡然光喝水也有弊端,就是总想上厕所。
抓住一次机会,我和堂姐在洗手间相遇,其实我是追着她去的。
我云淡风轻地问她,堂姐,你这么瘦还减肥啊?
堂姐淡雅一笑,说,我没减肥啊,我在断食,对身体好。
我傻了,从来没见过这么虚伪的瘦子。
对了,你和小骆处怎么样了?他人挺好的,就是有点被动,你得多主动勾搭他,不然他忙着忙着就把你忘了。
堂姐洗完手,擦干。
我在她旁边,不知道怎么回答。
7.
年底了,我的体重还是在一百二十斤。我妈知道我工作压力大,经常来送温暖。健美操我很久不跳了,每天吃完饭象征性地跳会儿绳,缓解心里的罪恶。
堂姐准备结婚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她的结婚对象并不是富二代。
家庭舆论的压力空前绝后转嫁到堂姐身上,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连那么瘦的人都在减肥,我有什么可再继续努力的?你瘦了一斤,有人比你瘦二十斤还在继续瘦下去,比不了的。
那些人天生变态。
对了,我把小骆拉黑了。
他也是够搞笑的,看着那么文质彬彬,骂起人来比流氓还难听。更过分的是,他还和我堂姐说我坏话,说我脑子有病,还说我口红涂满嘴像狮子的血盆大口。
我堂姐也是够心机了,把这么个人渣介绍给我,亏我没对他动什么邪念。
上一份工作最终干不下去了,我妈介绍我进了一个老年健康公众号传媒公司里当编辑,我对新闻时事口诛笔伐,终于找到了自己适合的一方天地。
现在我就算穿着紧绷的牛仔裤,也可以挺胸抬头抱着电脑走进星巴克,喝上一口小资的咖啡,想象自己即将成为微博粉丝拥护的大编辑,随便挥挥手就是各种香奈儿爱马仕。
虽然我鄙视堕落的肉体,但还没有成为一个变态的勇气。
就这么中不溜地活着吧,中庸点挺好,想勤奋就勤奋一天,想懒惰就懒惰一年,给别人活个什么劲儿呢?
自己舒服着,只有自己知道。
嗯,单身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