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被接回夏家是陈凤华去世的当天。
1990年11月10日。
陈凤华是晚期肺癌,读书的她得到通知,赶到医院,看到病床上一动不动,面色惨白的陈凤华,只觉得让人勒住了脖子,抽光了所有气力,晕倒在地。
醒来时,侧躺在两个绵软的位子上,头顶上方开着暖和的空调,空气闷燥燥的,鼻子像被什么堵住了,有些呼吸不畅。
方才睡着没意识,一醒来,觉得人处于一种腾空抛起来的状态,胃里翻江倒海,伴着重重的耳鸣,难受得要命。
回过神,看着窗外茫茫的白雾,她愣了愣,大脑一片空白。
“夏小姐,你醒了?你不用害怕,我是带你回家的!”
身边男子谦和的声音响起,夏言抬起头一脸警惕地看向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单手撑着身子坐起来。
咀嚼完刚刚听到的话,她疑惑地瞪着他。
“你是谁?”
“带我回家?”
转过头望了望窗外的白雾和若隐若现的山川,她怔了怔,“我这是在飞机上?”
“是的,夏小姐!”
闻言 ,夏言猛地倾向前,使劲抓住他的肩膀,“你这是要带我去哪?你若不说清楚,我会马上叫人!”
近乎每个字都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声音颤抖,夹带着威胁。
“夏小姐,你叫夏言,你的母亲叫陈凤华,今天早上去世了,你和你母亲住在江南的一个巷子里,今年16岁…”
察觉肩膀上的力道慢慢轻了下去,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平静。
“我是你爸爸的助理,我叫宋翔。你妈妈死之前给夏先生打了一个电话…”
“你不用说了。”
夏言打断他,垂着头,齐肩的短发遮住本来就小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声音涩涩的,像含着什么东西。
“我知道了,是要去上海了吧,上海浦东那里对吧?”
良久,她抬起头冲他笑了笑,眼睛里闪着泪花,“其余的我都知道…”
其余的我都知道。
心被撕裂的感觉。
我知道。
“哦哟,这就到了,穿这么薄,身子会冻坏的好伐?”
这是夏言到夏家,叶清萍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尽管说得如此亲和,眼尖的她还是一眼瞥见叶清萍眼中迅速闪过的鄙夷。
带着浓浓的市井气息,一字一句。
在这宽敞明亮,装饰非常雅致豪华的房子里住着这样一个人,夏言竟觉得是浪费了。
叶清萍见她不说话,扫了她一眼,偏过头用手半掩着嘴“咯咯”笑起来。
“你笑什么?” 夏言皱起眉,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不慌不忙地问道。
“哦哟哟,还懂不懂规距啦,当真是从破巷子里跑出来的小野猫啊,我笑什么还轮得到你来管伐?”
叶清萍翻了一记白眼,捏着手帕扭着腰走了出去,绕到夏言身边时,小声嘟哝了一句“晦气!”
晦气!
她扯了扯嘴角,假装没有听见。
保姆带着她上楼,在拐角的第二个房间停了下来,打开房门,一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夏言打开窗子,风呼呼地吹着,扎在脸上。头发拂到眼前,她随手把它挽到耳后。
夏正天回来时,天已经黑了,约摸九点的样子。
偌大的客厅里,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推门而入的人,眸子里是死水一般的平静。
在几个月以前,她就见到过这个人了,照片上的他高高瘦瘦,笑容憨厚,修长的手紧紧地搂着陈凤华的腰。
昏暗的色调和泛黄的纸质让照片也像跟着那段岁月老了十几年。
只是光阴着实骇人,眼前缓缓走来的人脸上刻着的是精细,缜密。
夏正天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找了个离她近一些的位置坐下,斜眼瞥见脖子处翻起来的领口,伸手仔细将它折了回去。
“你妈妈…”淡淡地开口道。
“我知道,”夏言挑了挑眉,看着窗外肆意飞扬的大雪,用力地握紧拳头,让语气显得更平静些。
“她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我就在她身后,我还以为她又在玩什么把戏,只是没想到她真得了肺癌,还死得那么快。”
夏正天听完,没有理会她,把玩着手上戴着的金戒指转了一圈又一圈,像是刚刚的话没有通过介质传递过来,又像是拐了一个弯进了其他什么地方。
良久,看到她不耐烦地站起来,他才不慌不忙地说道:“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在意,我会把你带回来,完全是因为你阿妈陈凤华,想必我跟她之间的事你也听说了不少。”
他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果然是那张与记忆里陈凤华一样的脸。
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脑子里像有根丝线在缠绕着他的神经,他顿时什么话也不想多说,起身朝玄关走去。
“其他的,我都替你安排好了,不要给我惹麻烦!”
话音未落,门已被重重关上,剩下余音与金属碰撞混合在空中。
“不要给我惹麻烦!”
“不要给我惹麻烦!”
痛到关节都发白的声音。
陈凤华,你这个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