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是中国诗歌发展的顶峰,名家名篇层出不穷。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很多诗歌都散轶了。
但是对于这样一个巨星闪耀的时代,用数量来一决高下,实在是不可取的。比如这位叫做金昌绪的老兄,生平不详,现今仅存诗一首,却是广为流传的好诗。
春怨
金昌绪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这首诗刻画了一位思妇的形象。但是他表达的多么巧妙:我要捡块小石子儿,把窗前枝上的那只黄莺儿赶走。谁让它在我的窗前唱歌,把我的梦给吵醒。于是我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在眼前化为幻影,再也不得到辽西与我的丈夫相会。
——她把对丈夫的思念,把一腔真情,全部化作了一种无理的嗔怪。情到浓处,哪里要什么道理?
还有一个诗人,他留下了两首诗,其中有一首却被人称为“孤篇横绝全唐”,这首诗就是《春江花月夜》。闻一多先生曾评价它是诗中的诗,顶峰中的顶峰,在它面前任何的赞叹都是饶舌。
所以我们现在所有能读到的诗,仅仅是灿若星河的唐诗中的一小部分,是浩瀚星辰当中正面对我们可以为我们的肉眼所看到的一小部分。然而,它们的光辉已经让我们睁不开眼睛,敬畏到不敢呼吸。
今天我们要来认识的这位诗人,生平事迹鲜有记载,存诗也仅仅只有六首,但是他的这一首诗,却像一枝红艳露凝香,在我的记忆版图中,永不褪色。
题都城南庄
崔护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第一次读到人面桃花相映红这一句的时候,简直傻掉了,用现在的语言来形容,就是美哭了。鲜润的姑娘的面庞,水灵的风中的桃花,交相辉映,在那一瞬间,迷乱了我的眼睛。
后来才知道,将姑娘比作桃花,从《诗经》就开始了。
桃夭
《诗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fén)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zhēn)。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不管懂不懂每一句的意思,在这样的音韵和字形之中,谁眼前能不浮现出一个象桃花一样鲜艳红润充满青春气息的少女呢?有学者说此诗“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一点都不为过。我们现在所有美女鲜花的比喻,都是拾它的牙慧。
人面桃花相映红——总之,再也没有读过像它一样明媚鲜润饱满的诗句了!
可是,这样如花的美人,已是去年。今年,那个像桃花一样美丽的姑娘已经不见了,只留下那一丛一簇一树的桃花,依然那样红艳,美丽。它完全不懂得我的悲伤,自顾在春风中笑着。一想到男主悲伤欲绝相思成灾的场景,我就愈发觉得这个“笑”字是那样的残忍,它把主人公的痛、痴、恨,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桃花越俏,春风越暖,万般景物越明艳,男主越心碎,越失落,越惆怅。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有没有发现?这个故事的构思跟欧阳修的生查子非常的相似。“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是一组镜头,极言往昔的美好。“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这是第二组镜头,今日的心碎,今日的泪流。
从去年,到今年,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这首诗把物是人非的怅惘、愤恨,用特别通俗易懂的意象外化了出来,情感是共通的,景物是寻常的,因此,这首诗也更加引人共鸣。
后来,我又在一些外传野史当中,读到了关于这首诗背景故事的记载,顿时就被惊呆了。这个故事名为崔护求浆。记载了关于诗人的奇遇,或者说是艳遇。
有一年春天,崔护路过都城城南,上一户人家去讨口水喝,结果就在桃花底下,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姑娘。有记载说这个姑娘的名字啊叫绛娘,名字就很有点桃花仙子的意思。结果在桃树底下,在桃花丛中,明眸皓齿光彩照人的姑娘与崔护一见钟情。但是,碍于礼法,崔护只得匆匆告辞,回家继续苦读,但姑娘的身影一直在崔护的心间缠绕。所以,等到第二年,春风一吹,桃花一开,他忍不住再次来到了都城南庄,可是却怎么着也寻不到那位可爱的姑娘,是看到桃花,肆意的,在风里开放。崔护悲从中来,他就提起笔来,在墙上留下了这首诗。几天之后,他又忍不住再次来到了这里,却远远的听到门内有人哭泣,原来是个老翁。老人家告诉崔护,自己的女儿前几日外出,回到家,看到了崔护的题诗,以为就此错过,又悔又恨,一病不起,刚刚香消玉殒。崔护一听,大惊,连忙冲到内堂。他的眼泪滴在了姑娘的脸上,姑娘竟神奇地活了过来,与崔护结为夫妻,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这个故事真称得上曲折动人,很有一些传奇色彩,所以欧阳予倩先生曾就这个故事写了一出京剧《人面桃花》。人面桃花也逐渐演变成一个成语,用来形容女子美丽的面容,也用来泛指爱慕却不能再见的女子。总之,人面桃花里,有美,有爱,有憾,有恨。
前几日翻老照片,还跟家人开玩笑,看我人面桃花的青春模样。
美好的诗句,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醒来。
它们才是永远不败的青春。
附《崔护求浆》原文:
博陵崔护,资质甚美,而孤洁寡合,举进士下第。清明日,独游都城南,得居人庄。一亩之宫,花木丛草,寂若无人。扣门久之,有女子自门隙窥之,问曰:"谁耶?"护以姓字对,曰:"寻春独行,酒渴求饮。"女入,以杯水至。开门,设床命坐。独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妖姿媚态,绰有余妍。崔以言挑之,不对,彼此目注者久之。崔辞去,送至门,如不胜情而入。崔亦睠盻而归,尔后绝不复至。及来岁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径往寻之。门院如故,而已扃锁之。崔因题诗于左扉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后数日,偶至都城南,复往寻之。闻其中有哭声,扣门问之。有老父出曰:"君非崔护耶?"曰:"是也。"又哭曰:"君杀吾女!"崔惊怛,莫知所答。父曰:"吾女笄年知书,未适人。自去年以来,常恍惚若有所失。比日与之出,及归,见在左扉有字。读之,入门而病,遂绝食数日而死。吾老矣,惟此一女,所以不嫁者,将求君子,以托吾身。今不幸而殒,得非君杀之耶?"又持崔大哭。崔亦感恸,请入哭之,尚俨然在床。崔举其首枕其股,哭而祝曰:"某在斯!"须臾开目。半日复活,老父大喜,遂以女归之。(出自唐朝 孟棨《本事诗·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