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之《红楼梦》里两段美丽却无果的爱情(一)

《红楼梦》里面的爱情大都没有善终,以悲剧收场,其中有两段爱情甚至连结果都没有,一个是龄官和贾薔,另一个是小红和贾芸。

两个爱情故事的男女主角都是贾府这个大家族的边缘人物,小红是宝玉房里一个地位颇低却心气颇高的丫头,龄官则是贾府宅内戏班子“梨香院”里一个容貌像林妹妹,唱花旦的女孩子。贾芸和贾薔是若大的贾府家族旁支中的没落子弟,依附于贾家这棵大树谋了差事做,一个负责在大观园里种树,一个负责管理梨香院。虽是边缘人物,但也都是相貌人品不俗的少年男女,正值情窦初开的花季,有缘相遇,情投意合,便上演了这一出出美丽而伤感的爱情故事。

先说说龄官和贾薔。《红楼梦》里并没有正面描写龄官与贾薔是如何开始以及如何发展的,有趣的是,从头到尾我们都是在通过第三者“宝玉”在看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

第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椿龄画薔痴及局外”一章中有处极美的画面:五月的一天,宝玉在大观园中游逛,到了花叶茂盛的蔷薇架下,听见有人哽噎之声,宝玉悄悄隔着栅栏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根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流泪。宝玉只当是一个痴丫头在学林妹妹葬花,又看那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黛玉之态。”宝玉不忍弃他而去,只管痴看。只见他虽然用金簪画地,并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画字。宝玉随着簪子的起落,跟着在手心里按着笔顺写下来,原来是个蔷薇的“薔”字。宝玉以为这女孩子要做诗填词,再看下去,女孩子画完一个又画一个,画来画去,还是个“薔”字,已画了几十个。一时间,画的人早已痴了,看的人不觉也痴了。

这个时候,读者和宝玉都还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梨香院的龄官,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蔷薇花下痴画“薔”字,直到第三十六回“绣鸳鸯梦兆绛芸轩,识分定情悟梨香院”才为我们揭晓了谜底。依然是宝玉,这天宝玉游的腻烦,便想起《牡丹亭》曲子来,曾听人说梨香院里有个小旦龄官唱的最好,便到梨香院里找龄官。宝玉并不认得龄官,别的女孩子告诉他龄官在自己屋里。宝玉进到龄官屋内,见龄官在床上躺着,见他来,也不理他。宝玉陪笑,央求他唱一套“袅晴丝”,谁想龄官并不领情,起身正色以嗓子不舒服为由拒绝了他。宝玉这才发现龄官便是那日蔷薇花下画“薔”的女孩子。宝玉“未经过这样被人弃厌,自己便讪讪的,红了脸,只得出来了。”碰了一鼻子灰的宝玉从药官他们那里得知,并非龄官不唱,只是要看唱给谁听,若是“薔二爷来了,是必唱的。”过了一会儿,贾薔提着个雀儿笼兴冲冲来找龄官。这一段写得真是生动:

只见贾薔进去笑道:“你来瞧这个顽意儿。”龄官起身,问是什么。贾薔道:“买了个雀儿给你顽,省了你天天儿发闷。我先顽个你瞧瞧。”说着,便拿些谷子哄的那个雀儿果然在那戏台上衔着鬼脸儿和旗帜乱串。众女孩子都笑了,独龄官冷笑两声,赌气仍睡着去了。贾薔还只管陪笑问他好不好。龄官道:“你们家把好好儿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还不算,你这会儿又弄个雀儿来,也干这个浪事;你分明弄了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贾薔听了,不觉站起来,连忙赌神起誓;又道:“今儿我那里的糊涂油蒙了心!费一二两银子买他,原说解闷儿,就没想到这上头。---罢了!放了生,倒也免你的灾!”说着,果然将那雀儿放了,一顿便把笼子拆了。龄官还说:“那雀儿虽不如人,他也有个老雀儿在窝里;你拿了他来弄这个劳什子也忍得!今我咳嗽出两口血来,太太打发人来找你,叫你请大夫来细问问,你且弄这个来取笑儿!偏是我这没人管没人理的又偏爱害病!”贾薔听了,连忙说道:“昨儿晚上,我问了大夫,他说不相干,吃两剂药,后儿再瞧。谁知今儿又吐了?这会子就请他去。“说着,便要请去。龄官又叫:“站住,这会子大毒日头地下,你赌气去请了来,我也不瞧!”贾薔听如此说,只得又站住。

宝玉在一旁眼见着这一对怨偶如此这般情景,不觉痴了,这才领会到之前见到龄官画“薔”的深意。

关于龄官和贾薔,书中只有这两处描述,两处都是通过宝玉的眼睛看到的,并且两处的结尾都很一致,也很有趣,那就是:宝玉“不觉痴了”。宝玉是什么人?大观园有名的“情痴”,他都看“痴了”,可见这对小情侣的痴情之深。只可惜,之后再也没有交待这对小情侣后面的故事。

第五十八回,王夫人欲将梨香院的这十二个女孩子遣发回家,有不愿回去的留在园子里使唤,十二人中,倒有一大半愿意留下来,龄官不在其中。从上面龄官对贾薔所说的一番话,龄官不愿留在园子里倒是蛮符合她的个性。出了园子的龄官是怎样的命运?她与贾薔又如何了呢?我们不得而知。

这是一段不知如何开始,如何结束的故事,只有两个将宝玉“看痴了”的片段,倒是留给读者无尽的想象:戏班子里饰花旦的女孩子爱上了男主管,两个场景里女孩子都在哭,一次是独自伤心,一次是在男朋友面前赌气伤心,看来不光是模样体型像林妹妹,性格上也颇有共通之处:美丽纤弱,多愁善感。看贾芸倒也心疼体贴女朋友,弄个雀儿给女友解闷,请大夫来看病,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这一点很值得怀疑,在第九回闹书房一章中有对贾薔的身世交待:贾薔是宁府正派元孙,父母早亡,从小跟着贾珍过活,年方十六,比贾蓉生得还风流俊俏。与贾蓉关系甚为密切,兄弟二人共起居,引得府中下人不少闲言碎语。贾珍为避嫌,分给贾薔房舍,另立门户过活。后文又交待:贾薔“虽应名来上学,亦不过虚掩眼目而已,极是斗鸡走狗,赏花阅柳为事。”由此可看出,贾薔不过是贾府中众多不肖子孙中的一个,很难相信他对龄官是真情实意,或许这只是这个花花公子众多风流韵事中的一段而已。龄官即便是留在贾府,也不过是做一房的丫头,是不大可能嫁给贾薔的;以龄官的个性,也不太可能去做妾;或许委屈做了妾,以贾薔的风流,也未必能够对龄官从一而终,始乱终弃怕是极有可能的结局;所以,龄官离开贾府,应是一件幸事。

但转念一想,离开了贾府,离开了贾薔的龄官,最终的命运会如何呢?这个容貌性情都像林妹妹的女孩子,命运大概也会像林妹妹那样,还未盛开,便早早凋零了吧,红楼不过又添一个薄命女子而已,不想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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