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静写的《看见》,整本书我读了两遍。因为喜欢写字,我爱看那些展现新闻事实的细节描写,又因为我做医院感染控制工作,我读的最多的是其中记录非典的章节,做了摘抄,写了读书笔记,也写过演讲稿。
而且,我把那些文字用作我的专业培训,让更多的医生护士读懂医院感染,忆起那段历史。
柴静是参加非典报道的第一人。她不是学医出身,无论是当时的专题报道还是写《看见》回忆录,她都以画面般的写作手法再现了那场血淋淋的感染事实,告诉我们是什么叫医院感染爆发?什么是消毒隔离?什么叫职业防护?不合理的建筑布局会造成什么……
今天,我为单位的实习生做感控培训,依旧用柴静的《看见》书中非典的描写,做开场白。
背景:时间:2003年4月
地点:北京人民医院门诊大楼北侧急诊科,一个叫“天井”的地方
什么是职业防护?
运送病人的医生居然没一个人穿隔离服,眼罩、手套也都没有。
只是蓝色的普通外科手术服,同色的薄薄一层口罩。我拦住一个像是领导模样的人,慌忙中,他说了一句“天井出事了”。事后我才知道,他是北京大学附属人民医院的副院长王吉善,一周后也发病了。
口罩、帽子、手套、眼罩、隔离衣、防护服,这些都是医务人员的职业防护装备。不穿铠甲的勇士上战场,无疑是去送死。当时这场史无前例的非典爆发,一线的医务人员谁也没有预料到感染的风险如此之大,也可以说,即便预料到,在医院里如此大规模的爆发,医院里,工厂里,也没有太多的防护物资储备。
什么叫隔离消毒?
我家小区也知道我去过病房了。物业给我打电话:“挺好的吧?大家都挺关心你的……最近不回来吧?”我理解,拍完了我们也不回办公室,车开到南院门口,把带子放在门口传达室。会有人来取,把带子消毒后再编辑。
我妹来酒店给我送东西,我让她带只小音箱给我。晚上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隔着三四米远,我让她站住:“放下,走吧。”
隔离,在当时的情境下,谁是传染源,并不太清楚,但是,唯一清楚的是,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一定有传染性。
当时,我在一家医院的普通科室上班,家住的小区有两个楼门都是一个单位的职工,以前在一起说说笑笑的邻居们没人和我们搭讪,也绝不会在我们的楼前停留。
孩子4岁,幼儿园关门,被送回了老家。那时,每个村子路口,都有人执守,别人被消毒后可以进村,而我这在医院上班的人,是不被允许进村的。实在想孩子了,就让奶奶把孩子领出来,远远地见上一面就走。
糟糕的建筑布局,导致感染爆发
接下去,我要去人民医院,因为心里一直没放下那个叫“天井”的地方。4月22号,我在那里看到病人从头到尾盖着白布推出来。
人类与非典最大也最艰苦的一场遭遇战就发生在这里。从4月5号开始,陆续有222人感染,包括93位医护人员,有将近一半的科室被污染。门诊大楼北侧的急诊科是当时疫情最重的地方,天井就在这里。
这就是我之前听说过的天井。四周楼群间的一块空地,一个楼与楼之间的天井,加个盖,就成了个完全封闭的空间,成了输液室,发热的病人都集中到这里来输液。二十七张床几乎完全挨在一起,中间只有一只拳头的距离。白天也完全靠灯光,没有通风,没有窗,只有一个中央空调的排气口,这个排气口把病菌传到各处。
“那些不知情的因为别的病来打点滴的人呢?”
“没有办法,都在这儿沤着。”
……他和他的同事也沤在里面。人民医院有93名医护人员感染非典,急诊科62人中24人感染,两位医生殉职。
读到这里,想必我们的眼前已经浮现出一个没有通风,阴暗、密匝的建筑空间。这样的环境是细菌繁殖最好的培养基。SARS病人的病菌毫无保留地被其他人悉数接收,还有那貌似高大上的中央空调,又很好地充当了细菌的搬运工。
在寸土寸金的城市,我们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空间为我们创造财富,创造价值,而感染问题却相当地被忽略掉。
这样不利于通风的建筑空间设计,在十几年后的现在,依旧大行其道。不用说医院,即便是我们居住、休闲的环境,有多少美其名曰阳光房、阳光大厅的房间设计,貌似时尚,实则给细菌创造温床。对我们的健康,极为不利。
通风,于呼吸道疾病而言,是最好的感染防控。
非典结束了。
时间很快冲淡了这一切。
医院感染这个专业,也因此被提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
但是,人们很容易健忘。无论当时多么惨烈的感染事件,发生在过去,发生在别人身上,永远都叫故事。
我们看到了,却少了洞见和行动。
看了,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