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怎样的感觉?"虹虹望着夜空,问自己,也像在问星空。
安林把她的目光牵回来,有些担忧。
"逗你玩呢,"虹虹紧接着问,"我演得很深沉吧,有没有那种虚幻的感觉?"
虹虹的心情有点复杂,她又做了那个梦,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同一个梦。在梦里,虹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自己在飞。第一次醒来,她惊喊"我梦到飞了,我可以长高了",吵到室友小楠还被骂了一顿。第二次有些迷茫,第七次,第八次她开始感到害怕,她试着摆脱那个梦,可她又发现很享受飞翔的感觉,害怕却并不恐惧。
"小楠,你说我还能长高吗?"
"你都追到男神了,还用担心身高,你要关心的只是你们的未来。"
虹虹已经习惯了打趣,起初她会有点羞涩,有些暗喜,现在已是心如平湖一片静,按小楠的话说,"爱情居然让你从一个到处卡哇伊的女萌变成了矜持的淑女"。
和所有女生一样,虹虹在看见安林之后就爱上了他,可她的喜欢不太一样。他给她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虹虹看见过安林左腕有一道割腕的伤口,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她应该爱他,怜爱他,像一个母亲,尽管这对于惊叫出卡哇伊的虹虹来说很不可思议,可这似乎是注定的。
"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你双手都捂不住张开的嘴,我就被你那呆呆的样子,呆呆的眼神吸引了。"安林牵着虹虹的手,在小树林悠闲的散步。从树林这头走到那头,安林接了两个电话,回了四条短信,因为明天四级考试,大家都在求安林的助攻。
"要不,你帮我?"
"谁能帮你,不是每个人都在高中背完了牛津词典。"虹虹甩开安林的手,觉得很幸福。
汉庆大学是一所私立大学,十年前它还默默无闻,十年后它已经媲美211高校,这源于它的一条铁规:每一个挂科的学生都将带着自己全部的学费退学。它的副作用也很明显,使得汉庆大学学生自杀率大学排名第一。每一次考试,无论重要与否,都将带来令人无法忍受的压抑,如同这次四级考试,它把汉庆放在了暴风眼中。然而,有一些人安之若素,比如安林,比如虹虹。
虹虹陪着小楠去止暮楼上晚自习,只陪七点到十点,她不会为没有压力的考试刷夜。七点半左右,止暮楼响起了一段旋律,很急切,很压抑,很绝望,也很美。
"你这是什么表情?"虹虹不解的问小楠。
小楠吞吞吐吐的答:"据说,据说,每,每一次考试前响起死亡狂想曲,止暮楼都会死一个人。五年前有个学生写下这首曲子,整整弹了一夜,然后从天台跳了下去。"说到后面,小楠口舌清楚,还有些激动。
"我有点神经过敏,该死的四级考试。四楼有架钢琴,前段时间一直有人在练习这所谓的死亡之曲。你很少来止暮楼上晚自习,所以不知道。说起来,有些日子没听到了呢。"
听完小楠的解释,虹虹更加不安,她想找到那架钢琴。她本打算问几个人,可她仿佛知道钢琴在哪里,她径直走到四楼,径直走到一个小房间前,便看见了那漆黑的钢琴,门没有关。
跑到阳台,虹虹看见了安林,他安静的站在栏杆前,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靠近。
"真高哇。"
安林侧过头看见了身旁的虹虹。
"这里的风景真是不错,万家灯火,满天繁星。"
安林看着虹虹笑了:"哪里有星星了,都是灯。"
"这样的一个月黑风高夜,特别适合讲鬼故事,我给你讲一个。"得到虹虹的默许,安林开始讲起来,"同样是这样的一个漆黑的夜晚,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她拿着锃亮的水果刀,把自己关在浴室里,盯着镜中的自己。她开始发笑,笑得很惊悚,阴冷,渐渐的她笑得疯狂,就像一个魔鬼,她看着手里的刀,看着自己的手腕,流露出渴望而挣扎的神色,她......"
"够了!"虹虹生气了,真正的生气。
那一晚虹虹彻底失眠,她不可能睡着。她很恐惧,因为安林所描述的正是她以前一直重复着的噩梦。当她发现遇见安林后再也没有梦见那个场景,她便愈发的害怕。她不由自主地回想,想起那个女人的面容,那渴望而疯狂的眼神。她突然把安林换成了梦的主角。安林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拿着一张锃亮的刀片,他看起来是那么急切,就像一个孩子对礼物那样迫不及待。他的眼神狂躁而焦灼,疯狂与渴望,然后他握紧刀片,狠狠的划开左腕。那一瞬间,他变得安静。他把手放在热水中,静静的看着鲜血在浴缸中绽开成一朵绚烂的花,他满足的看着这朵血红色的花不断吞噬自己的生命力。那朵花是那么的凄艳,宛如此时的安林,他变得绝望同时也释然,他仿佛已身在一方黯淡的月光下,成了一幅只消看上一眼,便会被扑面而来的悲伤和绝望所淹没的画。
"安林,他没有死。"虹虹对自己说,她挤出一丝笑容,然后起床洗漱,准备应付四级考试。
虹虹又开始做那个噩梦,只是主角一会是那个面容姣好的女人,一会儿是安林,她越来越不安,一旦想起那渴望与疯狂的眼神她便不寒而栗。
"小楠,你告诉我,会不会有这样的一种病,患病者对死亡有疯狂的冲动。作为医生,我们应该如何对症下药。"
"我学医有成后坚决不接这样的病人,既然那么想死,就让他们去死好了,保证药到病除。"
虹虹惊讶得合不拢嘴。
"安林,你会弹钢琴吗?"虹虹张大了好奇的眼睛。
"会。"
"哇!我的安林是个音乐家。我要听你弹琴。"
安林宠爱的看着虹虹,这个女孩子终于不再假装淑女,变回了真正的自己。安林被虹虹拖到了止暮楼四楼,被拉到了钢琴前。
"你知道死亡狂想曲吧,上自习的时候听到有人弹,好好听哦,你要弹给我听。"
安林无奈的坐下,双手放在琴键上。
"这首曲子压抑,不如我弹一曲《月光》?"
"不嘛,我就要听,我就要听。"
安林的手指修长而美丽,他的眼神柔情而无奈,令人迷醉。起初她只是有些担忧,渐渐她感到恐惧,安林很快进入了曲境。他眼中的温柔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狂躁,疯狂和对死的渴望,那是一双猩红的眼。
"安林,他没有死。"虹虹的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她恍悟自己为何总嫌自己168cm的身高矮,因为安林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他像一颗挂在天上的星,她怎么踮脚都够不着。
"安林,他不会死的。"虹虹站在一旁,看着浸淫在钢琴曲中的安林,两行泪水轻轻滑落。
"你优秀得让人嫉妒啊。"
虹虹很疲惫,她再也没有优质的睡眠,在夜里她可能随时惊醒,也可能整晚整晚的睡不着,从而她也可能在任何时间沉沉睡去,又预备着随时惊醒。
她再次从梦中惊醒,她梦到了安林,止暮楼天台上的安林,她吓得浑身冷汗,顾不得换鞋便朝止暮楼跑去。她多么后悔自己在午后睡着,如果梦境成真,她会觉得是她谋杀了安林。
"不,不要!"虹虹一到天台,瞬间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看见栏杆外面的安林,看见了那双陌生而又熟悉的猩红的眼。
令人心寂的一阵沉默。
"你会忘记我的,你会记不得我的,你怎么可以这样!"虹虹大喊。
"你找不到我啊!"虹虹哭了。
安林终于有了反应,他回过头看了眼虹虹,又撇过头去。
"站在外面很好玩吗?"虹虹翻过那并不高的铁栏杆,和安林并排站着,像站在了风中。
"你好好看着我,为了让你下辈子找不到我,我决定把'虹虹'的第一个'虹'改成'宏大'的'宏',我不会让你记住我的。"
"虹虹。"安林轻唤她的名字。他看到虹虹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突然想起了多年前一天,那天她的嘴角也扬起这么释然的弧度。那是死亡的微笑,所以他一直觉得,死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他恨极了某个人,不是恨他害死了她,而是恨他没有让他在那个她死去的地方死去,他竟毁了那间浴室。
"不,不要!"安林回过神来,虹虹已经飘在了风中,然后,她便成了地上的一摊血肉,一点也不美,那些鲜血是那么的刺眼。
在风中,虹虹想起了前段时间常做的一个梦,她梦到了飞翔。她愿意相信命运冥冥中的安排,她很乐意,虽然有点害怕,可再也不会恐惧,命运一定安排好了一切,安林,他不会死的。她望了眼夕阳,闭眼又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和安林在小树林里散步。她觉得很幸福,她不用担心自己会惊醒。
安林一言不发,融在夕阳血红的余晖中。凄美得如同一幅画,一幅只消看上一眼便被扑面而来的悲伤所掩埋的画。他只在画中,不在这个顿时沸腾的世界。
"从一开始,该死的人只是我。我那么想死,让我去死不就好了。"安林紧紧握住冰冷的铁栏杆,良久,良久,直到一颗明亮的星挂在天空。然后,他走进不安和慌乱的人群,走出止暮楼,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