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山苦郎
深邃的夜空像一片无边际的冰海,被宇宙老人悄悄地泼上一瓢黑色的墨水,使这块沉静的冰海更加显得虚无奥秘,遥远无边。撒落在这块黑色的冰海上面的点点星宿,像秋夜流萤明灭闪现,似顽皮的天庭仙女眨动着多情的眼睛贼忒忒地窥探着大地,秋波流眄地顾盼着人间。万籁俱寂的大地在轻柔的夜幕下垂下了眼帘,抚摸着万物生灵,怀抱着众多的儿女进入了又一个玄妙莫测、甜美无比的梦乡。这时候,在桑落县城西郊榆林镇北头的一间小屋里却另是一番天地,别有一番洞天。这是一间被历史遗弃了的小屋。在这一间狭小的、曾经是榆林大队的仓库重地里,唯一的一个小窗户被一条厚厚的破褥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带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烟草味的乌烟瘴气笼罩了整个房间,遮蔽了一百瓦灯泡喷射出来的灿灿光明,使这个狭小的天地显得昏暗、污浊、阴森可怕。一溜溜精制的麻将牌整整齐齐地码在一张破桌的四边,就像一队队临阵的士兵随时准备着接受各自主人的指令,冲赴沙场,浴血奋战。在桌子中间横七竖八地堆着已经打出去的骨牌,酷似战死沙场等待收尸的捐躯者。坐庄的是伉乃迁。他眯缝着足智多谋的眼睛,审视着排列在自己面前的骨牌,揣度着三个敌手各自的鬼胎与实力,运筹着制胜的谋略,选择着即将打出去的对象。其余的三个人也各个神情紧张地圆睁着眼睛死盯着伉乃迁,绞尽脑汁拨弄着心术,恨不得一口把这个赌场之王吞下去,把他的万贯家产全部装进自己的腰包。站在一边,悠闲地扭动着腰枝,卖弄着风情的是伉乃迁的姘头肖云卿。她浓描柳叶眉,淡抹樱桃口,云髻高矗,花枝招展。她的容貌像天仙一样美,她的表情却似西游记中的白骨精一样闪烁着冷嗖嗖的寒光阴气。她一边若魔若仙地喷云吐雾,一边似人似鬼地哼着她随心胡乱诌出来的小调。既不是为了陶冶她那麻木不仁的心情,也不是为了抒发她那早已枯竭了的情感,她好像是在完成一件并非自愿但却无法推卸的使命。
“吉星高照十里湾,湾前湾后望夫滩。
五嫂翘首泪汪汪,空盼二哥又一年。”
“么鸡。”伉乃迁突然大叫一声猛地打出个一条。
“手枪。”坐在右边的任宝猛地一震吼叫着打出去一个七饼。
“操你们妈,老子给你们个没毛的光板。”坐在伉乃迁对面的刘浪飞吐着秽语甩出一个白板。
哗啦一声,伉乃迁双手推倒了码在面前的骨牌。他诡秘地扫视了一下又一次输给他的三个赌友,轻轻地向肖云卿伸过手去。肖云卿会意地从嘴角取下刚抽了几口的烟卷递到伉乃迁手里。伉乃迁看也没有看肖云卿一眼,轻松地靠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抽起烟来。
“啊,你又赢啦。”任宝瞪起吃惊的眼睛哭丧着脸。
刘浪飞哗地一把推过自己的牌,嘴角上挂起一丝蔑视的微笑,“你他妈的祖坟上都长出狗尿胎来了,还能赢个牌。”
“你,你,那你怎么也……”
“我的手摸了姑子的×了行了吧,晦气。”
肖云卿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嘴里仍然哼着她胡诌摆咧的小曲,把三个输家面前的钱一把一把地抓过来塞进她那从不离手的棕红色小皮包。
“好吧,咱们今天就到这里,时候也不早了,弟兄们各自回家歇息去吧。”伉乃迁显得十分疲倦的样子,他以十分友好、关切的语气向他的牌友们细声漫语着。
“哼,”刘浪飞气呼呼地向伉乃迁瞪起布满血丝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把放在牌桌上的右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伉乃迁老兄,狗日的你老婆的小皮包装满了就想溜了,你做梦娶媳妇去吧。来,接着干,谁输谁赢咱再见高低。”
“反正,我不干了。”坐在伉乃迁左边的那个小伙子低声喃喃着,“再干,我就……”
“你他妈的稀松蛋一个。这年头要想娶媳妇不捞点外快,哼,没门。刚他妈的掏出三个毛毛子来就掉心呢。”刘浪飞蔑视地瞥了一眼这个第一次涉足赌场的年轻人。
“反正我不干了。”
“不干,也由不了你,今晚就是把你妈赔上也得奉陪到底,像你这样的窝囊废,打一辈子光棍去吧,没有钱连条母狗也别想带回去。”
“任兄,你的高见呢。”刘浪飞轻轻地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眼睛神秘地盯着他自己弹着烟灰的右手。
“当然,接着干。”任宝也不愿意输着离开这块赌徒们的圣地,“不过,还得请伉老哥帮帮忙,先借给兄弟几个钱,明天一定还。”
“好,你小子还算有种,还像是人做的,不像有些人就像上不了席面的狗肉,就不是人×的。”刘浪飞尖声笑了起来。
“我,我,接着干。”那个小伙子一把从口袋里挖出仅剩下的几张崭新的大团结摔在桌子上,他的脸被一腔受了侮辱的男子汉的热血憋得通红。
伉乃迁向站在一旁的肖云卿伸过手去,肖云卿从小皮包里取出一扎大团结放在他的手上,伉乃迁轻轻地向任宝扔过去:“兄弟你们先用着,这是一千,迟几天给也可以。”
“还是伉老哥够朋友。”任宝抓过那一扎大团结,一抹坦然的笑容立即浮上他那黑乎乎的脸庞。
“伉兄,这一把还能赢不。”刘浪飞狡黠地眯缝着眼睛。
“我还是希望你们赢。”伉乃迁友好地向刘浪飞笑着。
“你他妈的少给我玩花屁股,这一牌在咱俩中间押个小注怎么样。”刘浪飞伸手按住了伉乃迁伸向骨牌的手,“有没有这个胆量。”
“押多少。”
“一百个大元。”
“唉,你这个老弟啊。”
“怎么,嫌少,再添一百。”
“好吧,就冲着刘兄这个兴趣,冲着你这二百个大元,我应啦,如果我输了,在二百大元以外,再加……”
“再加什么。”
“再加上小妻卿卿给你……”
“给我睡一晚上,还是干一次。”刘浪飞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隔着牌桌把脸凑向表情坦然的伉乃迁。
“悉听尊便。”
“一言为定,到时候我可要领人。”刘浪飞伸手在伉乃迁伸过来的手上狠狠地一击。
“赌场无戏言。”伉乃迁严肃地说。
肖云卿这时仰躺在墙角一张破烂的木板床上。她高跷着二郎腿,向空中轻轻地吐着向上翻滚着的烟圈。她对伉乃迁把她当作赌注押上牌桌毫不介意,没有一点慌乱惊异的表情。她静静地把美丽动人的眼波在这污烟浊气的小屋里投向破旧肮脏布满尘埃的房顶,她好像是在入神地构思着下面应该唱出口的小曲,构思着小曲入情的曲调,如画的词意。
突然,牌桌周围的八只手同时伸向杂乱的骨牌,顿时一阵哗然作响的激烈的洗牌声,打破了这个早已被榆林镇的人们忘却了的小屋里的寂静。这种使一些人兴奋,一些人战栗的声音,穿过这个破烂的小屋,化作破坏力十分强大的冲击波,向沉静的世界,安然的人间无情地振荡着,冲击着。
任宝蔫头耷脑地回到家里。在那些经常变换着的众多的赌友中间,他是唯一的一个农民。其他的赌友到底是干什么的,他大都不清楚,只知道刘浪飞是个工人,伉乃迁是个什么职业也没有的人,但他却是赌场的王子。大概是因为他是赌场上常赢将军的原因,赌友们都得听他的。尽管他待他们和善可亲,形如兄弟,但是他们还是从心理上惧怕他。这一晚上他又是把他老婆的小皮包塞满了才收摊子回家的……任宝胡思乱想之间,不觉地已经回到家站在了妻子的床前。妻子郝春妮和衣半依在被窝里,看来她又是一个晚上为他操心而未能睡个安稳觉。任宝轻轻地弯下腰去在春妮的脸上亲了一下。春妮突然从本来就没有睡熟的恶梦中惊醒,她骨碌一下坐了起来。啪地一声,重重地一耳刮就像闪电一样打在了任宝那困倦的脸上。
“你,你还知道回来。”春妮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生气地埋怨着站在床前的显得有点狼狈的丈夫。
“我,我……”任宝用手轻轻抚摸着挨打的脸颊。
“你,�你这几天都到哪里去了,一夜一夜地都不回家。”
“哪里也没去。”任宝苦笑着。
“哪里也没去”春妮用疑惑而询问的目光审视着丈夫,“那你怎么不回家。”
“我有点事。”
“什么事。”
“你就不要问了吧。”
“啊,还见不得人,�”春妮一下子跳下床提高了嗓子追问着丈夫,“是偷人去了。”
“我还会干那事。”任宝打着哈哈。
“那是抢人劫路去了。”
“我还有那个胆量。”
“那是嫖女人去了。”
“哪儿能呢,我对你可是一片真心。”
“那你就说实话,到底干什么去了。”春妮略为缓和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问。
“春妮,”任宝用乞求的口气叫着妻子的名子,轻轻地拉住妻子的手在床边坐下。
“有话快说。”春妮猛地甩掉任宝的手。
“春妮,把咱家的那个收录机退给别人吧,咱一个庄户人家还听什么录音啊。”
“啊,你说什么。”春妮瞪起吃惊的眼睛。
“把咱家的收录机先退了,以后咱再买好的。要不就先借给别人用几天,有个朋友想听听歌子。”
“任宝,”春妮突然态度缓和下来用平静的口气问道,“你在外边是不是闯什么祸了。”
“来,”任宝忽然笑起来,他半开玩笑半耍赖地拉过春妮猛地在她脸上一亲,“咱们打个赌,你如果输了我就把录音机拿走。”
“这,”春妮略加思索后爽快地说,“行,但是如果我赢了,录音机不但不能拿,而且你还要对我说实话,这些天你都在外面干了些什么。”
“那当然,谁说话不算数是这个。”任宝高兴地向妻子伸过去一个小拇指头。
“去你的,赌什么。”
“你说你要哪一面。”任宝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五分钱的硬币来。
“我要国徽。”
任宝顺手把手里那枚硬币抛向空中,硬币在空中翻了个身很快就从空中跌落在地上,它叮叮铃铃地在水泥地板中转了几个圈倒了下来。任宝赶忙蹲下去看。春妮还未来得及看清硬币向上的一面到底是什么,任宝突然一拍大腿跳了起来,�他一边狂笑着在地上蹦着,�一边大声嚷着:“我赢了,我赢了。”任宝尽管在伉乃迁面前总是一个无能的残兵败将,但他在妻子面前仍然算得上是一位赌技高超的人物。他赢她还是十拿九稳的。春妮被丈夫这突然的发狂表情弄懵了。还没等她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任宝就从桌子上掂起录音机像旋风一样刮出了门外。春妮赶紧追到门口向门外嚷着:“唉,你回来,缸里还没有水呢。”可是回答她的却是一片清晨的寂静。
太阳像一个金色的火球在西边遥远的地平线上渐渐地往下沉落着。刘浪飞身穿一套笔挺的警服和妻子方巧巧坐在一辆上海牌出租小汽车里,在离开县城的公路上奔驰着。巧巧也穿着一身警服,但她却没有刘浪飞那样的仪表,没有他杀气腾腾的神色与表情。她那眉目清秀的脸上布满着愁云,从雪白的警帽下伸出来的略向后翘的小刷刷,给她罩上了几分稚气。她不知道丈夫把她打扮成这个样子要去干什么,她不敢多问一句,她从内心里惧怕他,自从她嫁给他以后,从来就没有享受过一天恩爱的夫妻生活,没有听到过一句温存的语言。她知道丈夫整天在外头耍钱,但她没有办法制止他,她的任何努力只能换来粗野的谩骂和野蛮的欧打。前几天,她试图通过婆婆来说服丈夫不要再在外面赌博了,可是结果她却落了个满身的伤痕。今天一大早,丈夫回到家里首先是狼吞虎咽地饱餐一顿,接着就像野兽一样扒掉了她的衣服……然后就像死猪般地打起了呼噜。到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他一从床上爬起来就把她打扮成这个样子推进了小汽车。小汽车在乡间小路上颠簸了一下,巧巧从沉思中醒过来。她觉得两颗热乎乎的泪珠从面颊上爬了下来。她悄悄地把脸转向车窗,用冰凉的手背把它抹去。出租汽车在远离县城的乡间小路上爬行了一阵以后,在一个叫做冯家营的小村口停了下来。刘浪飞拉了一把巧巧跳下车来,他东张西望地向周围望着。周围静静地一个人也没有,在这个小小的乡村里,在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人们都早早地各自回到了各自温暖的小家中,开始了经过一天紧张的劳动后对天伦之乐的心情享受。突然,从他们身后走过一个人来,他急急地向村里走去。刘浪飞心里一喜立即迎了上去:“站住。”
“啊,”来人一惊站住了脚步,“你们是……”
“我们是县公安局的。”刘浪飞倒背着手歪着头审视着站在他面前的大约有五十岁左右的农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老大,三横一竖王,老大老二的老大。”
“噢,你就是王老大,你们冯家营就你一个叫王老大的吧。”
“是的,没有第二个。”
“那好,我们就是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王老大瞪起了不解的眼睛,“啊,那好,走,家里请。”
“好吧。”刘浪飞回过头来对小车司机说,“司机同志,你就辛苦一点,在这里等我们吧。”
司机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刘浪飞拉了一把巧巧,紧跟在王老大身后向村里走去。
“唉,我说王老大,我们最好能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谈谈。”
“僻静的地方,有,有,可是你们的饭呢。”
“不用了,我们公务在身,还要急着回局里给局长汇报工作呢。”
“那好,就到村头我的小院子里去吧,儿子们都大了,都分出去各自过自己的小日月去了,我晚上就睡在我喂牲口的小院子里。同志啊,别看那是个喂牲口的地方,可宽敞着呢,牛住一间,我住一间,还有一间草料房。”
在王老大的叨叨中,他们不觉得已经来到了王老大的牲口院。
“啊,这不,已经到了。”王老大开了门锁把刘浪飞和巧巧让进院里。刘浪飞一跨进门槛就回身咣啷一声闭上院门并插上了门闩。
“嗨,不用闩门,在咱们这里安全着呢。”王老大乐哈哈地一边把他们往卧室里领,一边说着。王老大推开没有上锁的房门,拉开了电灯,赶忙把刘浪飞和巧巧让到桌子两边的椅子上坐下,又急急地掂起暖壶倒了两杯水放在他们面前,然后坐到床沿上从怀里取出旱烟袋滋滋啦啦地抽了起来。
“同志,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就说吧,我琢磨着是急事,要不这么晚了还会到我们这个小村村里来。”
“你算说对了,有人把你告到公安局里了。”刘浪飞慢悠悠地掏出打火机一边点着香烟一边说。
“啊,把我告了。哈哈,这才是胡来,我又没有犯法,谁告我干什么。”王老大哈哈地笑起来。
“放肆!”刘浪飞大吼一声,啪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老实交待你的问题,我们可没有穷工夫跟你闲磨牙。”
“这……”王老大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嗖地从床沿上站了起来,“我,我的确没有干过什么坏事啊。”
刘浪飞一下子从椅子里跳起来窜到王老大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副铮亮的狼牙铐咔咔两声将王老大铐了起来。王老大被这突如其来的遭遇弄得晕头转向,他没有工夫去想其它的事,只是一味拼命地想着自己干了些什么事,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方巧巧浑身颤栗着,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丈夫带她来是干这样的事情。其实,直至现在她也没有弄清丈夫把她乔装打扮,远道雇车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战战兢兢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想上前去阻止丈夫,可是她的腿沉重地怎么也挪不动,她想劝阻几句,可是她的上下牙一直在打架,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
“怎么样,交待不交待。”刘浪飞一边嚷着一边挽着袖子。
“我……”王老大慌乱地嗫嚅着。
啪,啪。刘浪飞使尽全身力气扇了王老大两个耳刮,一股鲜血立即从王老大的嘴角里流了下来。
“你打死我,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王老大突然吼叫起来,“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儿。”
刘浪飞忽闪着鹰一般的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他发现房门后边挂着一条麻绳,就一下子窜过去一把从墙上扯了下来。他迅速地把绳子的一头挂在王老大被铐在背后的手上,把另一头刷地一下就扔过了房梁。王老大还没有明白过来这位公安人员到底要干什么,刘浪飞就抓住从房梁上搭过来的绳头狠命地拉起来。王老大的身体离开了床边,悬在了空中。方巧巧啊地一声扑了过来,她脸色苍白,神色慌乱,瞪着眼,张着嘴,她要从刘浪飞的手里放下可怜的老头子来。
“站住。”刘浪飞大吼一声,“审判员同志,今天晚上这个案我这个股长就替你审了,你的任务是作好记录,若有差错,回去后我狠狠地处理你。”
方巧巧突然收住了脚步,突然间她的头脑好像清醒了许多,丈夫是绝对不允许她违背他的意志的。她慢慢地退回到桌子旁边,站在那里两手漫无目的地翻弄着离家时丈夫塞给她的文件夹。刘浪飞看了一下身边没有可供他拴住绳子的地方,就十分机智地把手里绳头拴在了王老大的手上。他离开在半空中转悠悠的王老大回到桌子边坐在椅子上,又点着了一颗香烟狠狠地吸起来:“怎么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的所作所为,条条款款都记录在案。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如果态度好,可以少判几年,要是不老实,我看你这把老骨头就要扔到不掏房钱的房子里去了。”
“我实在是不知道我犯了什么法啊。”王老大在半空中喘着气。
“那我就帮助你想一想。”刘浪飞从门后掂过一根足有二尺多长的棍子来,棍头上还粘着草屑,看来是王老大给牲口拌草料用的。刘浪飞慢慢地走到王老大跟前,自若地抽了一口烟,把烟卷换到左手里,然后右手握住那半截小棍狠狠地在王老大的屁股上抽起来:“怎么样,想起来了没有。”
王老大咬着牙,忍着痛,脸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地滚落了下来。他默不做声,任凭刘浪飞在他那没有多少肉的屁股上敲打着。
“好啊,还算有骨气。”刘浪飞恶狠狠地举起棍子向王老大的小腿子上打去。
“啊,我的妈啊!”王老大惨叫一声。
“嗨,你还不是木头人么,还有神经啊,”刘浪飞拉长了腔调说着,“怎么样,想起来了没有。”
“我,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王老大低垂着头有气无力地说。
啪,啪,啪。刘浪飞扔掉左手里的烟卷,扶住王老大不使他的身体在空中来回晃动,右手用更大的劲抡起棍了准确无误地向他的腿肚子上打去。
“老大爷,你有什么就说了吧。”巧巧用颤抖的声音央求着王老大。她很想把他从苦难中解脱出来,但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她被中国几千年形成的妻子的义务和本份紧紧地束缚着,她根本不敢去想象任何有损于丈夫的事情,她只希望面前这位在煎熬中的老大爷能够说出些什么问题来迎合一下刘浪飞,那怕是胡诌的也行。王老大闭着眼睛紧紧地咬着嘴唇,拿出了平生最大的忍耐力不使自己叫出声来。刘浪飞的棍子一下接一下地,一下更比一下狠地在王老大的小腿肚子上抽打着。王老大的腿肚子被打破了,鲜血顺着脚脖子流到了他那宽大的布鞋里。刘浪飞的棍子每落下去一次都有红殷殷的血滴飞溅起来落在地下,砸到刘浪飞那身令人生畏的警服上。
“啊……”王老大突然张开了大口痛苦地吼叫起来,“我是活不了啦,我实在是受不了啦,我说,我交待,我什么都说,股长同志,你别打了,把,把我放下来。”
“嗨嗨,好说,”刘浪飞停住了手里的棍子,用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快说吧,说了我就放下你来。”
“我,我在六零年,偷过生产队的玉米。”
“有多少。”
“一条筐,回家后剥了十多斤颗子。”
“啊,这不得了,早说了何必如此呢。”刘浪飞奸笑着伸手去解绳子,“咱们共产党的政策历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你要是早说了就不必上梁演空中飞人了么。”
“呜……”王老大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同志,那时候,我没有办法才偷队里的玉米的,我这一辈子可从来没干过那样的事啊。那时候,我老婆都快要死了,我是不忍心让她撇下几个孩子,不忍心她年轻的就死了才去做贼的,就这,她还是扔下我们一个人走了,她是舍不得吃,活活饿死的啊。她这一蹬腿,可就害了我一辈子,呜呜……”
“别他妈的学狼嚎了,”刘浪飞大吼一声把解开的绳头一松,王老大就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刘浪飞弯下腰解开绳子另一头的手铐,“好啦,跟我们走一趟吧。”
“同志,我这么大年纪了,”王老大止住哭抬头望着刘浪飞,“能不能……”
“年纪再大也得坐牢啊,你知道不,法律是无情的,现在我们说是要打击经济领域里的犯罪活动。”
“可是这已经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
“正因为你隐瞒了这么多年,罪过才更大,所以更要严办,”刘浪飞倒背着双手在地上踱着步子,掂在他手里的狼牙铐不断地发出哗哗的响声,在电灯光下闪着慑人的寒光,“不过,我们回去后还可以在局长面前替你说说话,打个埋伏,就说你是主动交待的,态度很好,退赔得也积极,这样就可以少判几年,甚至……”
“哎呀,那太感谢你这个好同志了,我给你磕头,”王老大感动地伏下身就向刘浪飞磕了一个头,“我退赔,我加倍地退赔。”
“那好,先取钱吧,不过除了退赔以外,还要罚款的。”
“认罚,我认罚,罚多少。”
“最少五百。”
“啊,那么多。”王老大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唉,认罚就拿钱,不认罚,就跟我们走,我们可还有公务在身,没有工夫陪你啊。”刘浪飞站住脚向王老大瞪起可怕的眼睛。
王老大看了一眼刘浪飞,突然下了决心,他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一拐一拐地走到他的床头,那里放着一个陈旧的黑色的小箱子。他一手扶着床,一手战战兢兢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小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布包。他慢慢地打开小布包从中取出一摞子崭新的钱来,然后扶着床一拐一拐地走到刘浪飞跟前,“同志,我这里只有这四百块钱的现款了,你到上边好言几句,走通走通,看罚三百行不行,这剩下的一百块给你们两位打个牙祭。”
“你胡说,”刘浪飞吼叫了一声一把从王老大的手里夺过钱来,“我们共产党的干部是靠吃贿赂办事的么。”
“是,是,你们都是公事公办的。”王老大立即难为情地低下头去。
“审判员同志,你把这四百块钱点一下。”刘浪飞把钱塞到傻愣愣的方巧巧的手里,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回过头来对王老大说,“老大,你的钱不够,我们在局长面前可不好说话啊。”
“等我从信用社里取出来以后再给你送一百块去,你看行么。”
这时候,刘浪飞忽然发现王老大手里还捏着个存折,他伸手拽过来一看,嗬,是一个五百块钱的存折呢,“这样吧,我替你取出来,替你了结了这桩案子吧,我这人心眼好,看能否再化几个钱活动一下,就不要判你的刑了,像你这个年纪别说十年八年,就是判个三年五载的也不一定能活着回来啊。”
“真是上天有眼,我又遇到好人了,我给你再磕个头,”王老大一下子跪倒在刘浪飞的脚下,两行感激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信得过你们,你就拿去吧,就是化完了也行,只要不让我坐牢,我丢不起那个人啊,孙子都好大了,我可不能往孩子们的脸上抹黑,这几个钱算什么,我这几年养猪喂鸡的心血全当了赎了我的罪过了。”
“这个你放心,剩下的钱我还负责给你送回来。我姓吴,你到县公安局问吴股长都知道。”刘浪飞态度忽然变得可亲起来,“刚才我对你太那个了点,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啊,执行公务么,今天你也就是碰上我这个好人了,不动你骨头不伤你筋地,要是换个人啊,你就要吃大苦了。”
“我不怪,我不怪,我想得通。”王老大仍然趴在地上点着头。
方巧巧轻轻地走过来伏下身去想扶起王老大来,刘浪飞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巧巧趔趄着退回桌子边,神情复杂地看着丈夫,她的眼里满含着晶莹的泪花。刘浪飞走过去把巧巧放在桌子上的钱和他手里的存款折塞进黑皮包,又把皮包猛地塞到巧巧的手中恶狠狠地说:“走。”就推着她跨出了王老大的房门。等他们走出村子后,刘浪飞在巧巧身后狠狠地捅了一拳。巧巧被这突然的一击,向前猛跑几步差点摔倒,她回过头来带着哭腔说:“你……”
“操你妈,今天差一点让你坏了事。拿起精神来,别像死了你娘似的,要走露一点风声我就宰了你,”刘浪飞忽然又冷笑着压低声音说,“好好学着点,钱就是这么来的,他妈的马无夜草还不肥么。”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了等在村外的小车旁。刘浪飞把巧巧推上车,自己抬腿坐到司机旁边急急地说了声开车,小车就飞也似地颠簸在宁静而黑暗的乡间小路上,消失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中。
寒冷刺骨的北风扯起嗓子没完没了地吼叫着。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好像突然间都从地球表面消失了,只留下了干巴巴的树木挥动着僵硬的枝条在无情的凛冽的寒风中抗争着。一年一度的严冬又一次来到了桑落县,占据了榆林镇。然而,这时候在榆林镇北头的那间小仓库里却没有季节的变化,它永远只有一种气候,乌烟瘴气,战火弥漫。
“任宝贤弟,”伉乃迁在赌战拉开战场之前总是以长兄的口气和赌友们聊上几句,“这几天手头还过得去吧。”
“伉老哥,不瞒你说,这几天手头实在是不宽裕。”任宝喃喃地说。
“狗日的没有钱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到这里来没有钱的我们可是都要扒光了衣服赶出去的。”刘浪飞森着脸用眼睛歪着任宝。
“你欠下我这个老兄多少了。”伉乃迁笑着问道。
“不多,三千八。”任宝低着头。
“今天能还多少。”
“欠你老哥的兄弟改日再还,今天是现钱。”任宝说着匆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乱的钞票放在赌桌上。
“也好,那就过几天再还吧,”伉乃迁雍容大度地微笑着,“今天该你吉星高照了,祝你财运亨通。”
“今天咱们押多大的注呢。”任宝有点懦怯的神色。
“押大一点,五十,”刘浪飞嚷着,“来就来大的,干就干痛快的。”
“我看还是押小一点,咱们只是为了高兴,不要难为任宝了,他手头到底困难一些。”伉乃迁总是为赌友们着想。任宝抬起头来向伉乃迁投过去一束感激的目光。
“那咱们两个中间还押小注不啦。”刘浪飞问伉乃迁。
“啊,你还不死心,还想着讨你嫂子卿卿的便宜啊。”伉乃迁爽朗地笑起来。
“前几次都把我给坑苦了,伉兄你他妈的真鬼,把我的钞票大把大把地往口袋里装,却没有让我碰一下嫂夫人,不过我就不信这个赌我赢不了,今天你还敢把老婆押上来么。”刘浪飞大声嚷着。
“看你说的,咱们弟兄们在一起还有什么敢不敢,你要愿意,那就押上呗。”伉乃迁满不在乎地说。
“好,够朋友,那你说个价吧。”
“你看着办吧。三块也行,五块也可以。”
“男子汉大丈夫,拉出来的屎可不能再坐回去。”刘浪飞跳了起来。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啪。刘浪飞抽出五块钱摔在牌桌上。
哗哗啦啦的洗牌声振荡着小屋里沉闷的空气。肖云卿叼着一支香烟走过不,她拉着长腔,眼睛并不去看任何人:“我这个人才值五块钱。哼,太有点踩攉老娘了吧。”
“嗨,对别人五万块钱我也不会把你压上去的,这不就是浪飞么。他和任宝都是我们至厚不薄的兄弟,还能斤斤计较。”
“嗨,奶奶个X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嫂子别多心,这不是等价的,绝对不是。”刘浪飞乐哈哈地向肖云卿讨着好。
肖云卿并不去理睬刘浪飞,在她的心里好像永远有一颗定心丸,伉乃迁是不会输给刘浪飞的,尤其是在把她压上赌桌的时候更不会输,她心里明白,伉乃迁还是爱她的。她自从被他弄到手以后,她还没有发现他和别的女人有什么勾挂,凭他那空空脑子,无疑是在耍弄刘浪飞。她像往常一样,在这个不大的小屋子里悠闲地踱着步子,神秘地转动着她那亮闪闪的眸子,不被任何人觉察地扫视着每个人面前的骨牌。
“我先打个西方吧。”坐庄的任宝慢腾腾地打出去一张牌。
“歪脖子。”刘浪飞打出去一个南方。
坐在伉乃迁左边的人今天又换了个新人的手,他没有吭气扔出去一张五条。
伉乃迁总是十分稳重地往出打着牌。他没有去看他们打出来的牌到底是什么,他只是专心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牌,半天才无声地扔出去一张九万。
“七万。”任宝叫了一声又打出去一张。
“你他妈的吼个球,”�刘浪飞一下子蹲到椅子上,“老蛋。”
顿时小屋里沸腾起来了。噼里啪拉的骨牌声伴随着疯狂的吼叫声乱成了一团。
“二杆子。”
“眼镜。”
“他妈的一个蛋蛋。”
“坦克一辆。”
……
肖云卿看着这场牌又接近了尾声就又哼哼唧唧唱了起来。她总是在牌打到交劲的时候,在人们都把她忘掉的时候才开始唱她的心曲的。
“月子弯弯照九州,一家欢乐九家愁。
九个姐妹伤离别,男儿个个铁心头。”
“五饼。”伉乃迁反常地叫了一声把一张骨牌摔在桌子上。
“成牌。”任宝哗地一把推倒自己的牌高兴得跳了起来,“姊妹花,姊妹花,三翻,三翻。”
“×了你妈了叫得那么凶,”刘浪飞骂骂咧咧地把自己的牌也推倒了,“你他妈的羞先人赢过个牌没有。”
任宝不好意思地笑着坐了下来。肖云卿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牌桌前看着摆在任宝面前的成牌,她的脸色立即变得苍白起来,失神的眼睛久久盯着那副姊妹花。
“本来我就祝你财运亨通么,”伉乃迁显得十分高兴地把二十块钱放到任宝面前,“三翻,给你二十块,该高兴了吧。”
任宝被这意外的成功充昏了头脑,他只是嘿嘿地笑着,什么也不说。
“凭着你的小胜利给我带来了大胜利,老子犒劳你一下,给你这个可怜虫五十。”刘浪飞把五张大团结扔到任宝面前就站起身来,“怎么样,卿卿嫂子,伉兄输了,跟我走吧。”
“唉,这……”肖云卿一扫平时的安然、自若和平静,立即露出慌乱的神色。
“这不行,这不行,”任宝叫了起来,“我们才刚刚开张,怎么能收摊子呢,要不……”
“要不什么,我看你这小子是找着挨揍吧,赢上瘾来了。”刘浪飞怒视着任宝。
“要不我和伉老哥,还有这位不知名的兄弟先出去一会,你和伉嫂把事办了咱们再接着干。”
“你他妈的放你奶奶的狗臭屁。”
“怎么啦,怎么啦,你把事办了不就行了么还要怎么的。”
“老子可不是要饭的。”刘浪飞又转向伉乃迁急不可耐地说,“伉兄,是不是……”
“当然,当然。让卿卿跟你走,明天这个时候把人交给我就行了,”伉乃迁燃着一支香烟平静地说,“不过,你们几位先离开一下,让我给你嫂子开导开导,看把她慌得六神无主的样子。”
“嗨,真是井底的蛤蟆没见过大世面,这有什么慌的,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么。”刘浪飞一面大大咧咧地说着一面把其余的人都轰出门去,“走走走,你们都回家去吧,回去愿干什么干什么去,愿捞钱的捞钱,愿找娘儿们的就找娘儿们去。”
不管是否出于情愿,反正人们都走了,小屋子里只剩下了伉乃迁与肖云卿。肖云卿满腹不痛快地埋怨着:“你这个人,到底存的什么心,我明明在小曲里用数字把他们手里对你有用的牌都告诉你了,你为什么故意把牌打输呢。”
“这个你就不懂了,如果总是我赢,他们还会再干下去么,如果都不干了,那我们去捞谁的钱呢。”伉乃迁认真地说。
“不愿干就换人呗。”
“换得人越多,就越容易出事,你还怕人家公安局发现不了这个小黑屋是怎么的。再说,我们总赢不输,日子长了他们也会怀疑我们的。”
“那你也不能把我卖出去啊。”肖云卿声音哽咽着说,“虽然我们没有领过结婚证,但终究是夫妻了,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呢。”
“别傻了,快跟这个二蛋去吧,虽然他心狠手毒,但他终究在斗智上输着我们一筹。去到他家后,先把他糊弄住,想办法摸清他家里的底,如果得手你就给他来个干净彻底。”
“我不去,我不去,”肖云卿叫了起来,“我不干那种那缺德的事情去。”
啪。伉乃迁一反常态,狠狠地在肖云卿的脸上扇了一耳刮。肖云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伉乃迁。伉乃迁一语不发地,但却以一种不允许做任何辩解的目光注视着肖云卿。他们两个就这样在静默中互相对视着。这时候刘浪飞推门走进来:“你们他妈的扯淡,有多少话整天在一起还说不完,是要把我冻死在门外是怎么的。”
“噢,浪飞来得正好,那你就领她一块儿走吧。”伉乃迁笑哈哈地向刘浪飞迎上去。
“哈哈哈哈,”肖云卿猛然大笑起来,“那我们就赶快走吧,浪飞,你说上哪儿呢。”
“就上我家,我老婆教我打发回娘家去了。”刘浪飞说着上前拉着肖云卿就冲出了小屋门,消失在寒风凛洌的冬夜之中。
任宝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自从他跳进赌场这块泥沼以后越陷越深,要是有一天晚上没有走进那间昏暗的小屋,他就像少了一件什么东西似地坐卧不宁。可是他在那种场合总是显得智力低下,比不上别人聪明,因此他赢的时候很少,大都是给别人掏腰包的。多亏了好心的伉老哥不时地接济他一下,要不他早就在那种地方混不下去了。家里,他和春妮这几年的积蓄早就教他赌光了,只是他一直瞒着春妮,春妮才还能勉强地给他个好脸,一天到晚辛辛苦苦地维持着这个家。善良的春妮总还以为她那几千块钱的存折还安然无恙地在箱子底下压着呢。春妮只是对上次任宝半开玩笑地掂走他们结婚时添置的收录机的事,在心里一直犯嘀咕,她不明白丈夫掂走收录机是卖了呢还是送给朋友听去了。她本来想问清楚这件事,可是任宝总是给她打哈哈,再加上她一天到晚忙里忙外地赶得不亦乐乎,同时收录机这个东西在她的家里的确是用场不大,所以她就把丈夫掂走收录机的事渐渐地给放下来了。任宝今天好不容易赢了几十块钱,高兴得都要发疯了,他一进家门就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九十块钱塞到了春妮的怀里。春妮见丈夫今天回来得这么早,而且一进家门就往她怀里塞了一把钱,心里十分纳闷,她摸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用疑惑的目光盯着丈夫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你穷高兴什么,从哪里来的这些钱。”
“管从哪里来的呢,你只管化就得了,反正没费劲。”任宝高兴得合不拢嘴。
“不对,你得对我说清楚这钱是从哪里来的,该不是偷的吧。”春妮越发犯起疑来。
“绝对不是。”
“哪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你算说对了,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你少给我贫嘴,”春妮拉下脸来,“不说清楚今晚上就别想睡觉。”
“好好好,”任宝嬉皮笑脸地坐到妻子身边,“我说,不过得有个条件,咱先打个赌,你要是赢了,你问什么我说什么,我要是赢了,一切你都听我的。”
“不打赌。”春妮把脸扭向一边。
“来来来,全当玩的,”任宝用左手一把握住右手五个指头,“你捏,捏住中指就算你赢。”
春妮还是不理睬他。
“来么,全当玩的么。”任宝用手捅一捅背过脸去的妻子。春妮缠不过他回过头来看着丈夫握在左手里只露出指头的手指,她心不在焉地狠狠地掐住一个手指。
“哎哟哟,掐死我啦,”任宝故意虚张声势,他慢慢地放开左手,原来春妮掐住的是无名指,“哈哈,我赢啦,我赢啦,你这一下可得听我的啦。”
“听你个屁。”春妮不高兴地甩开丈夫的手指。
任宝连蹦带跳地跑到墙角箱子跟前打开箱盖,从里面摸出一条项链来在春妮面前一晃就装进了口袋:“别的也不叫你为难,把这个小玩艺儿先借我玩两天。”
春妮一下子跳起来抱住任宝要夺回项链:“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纪念,是纯金的,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往外面拿,快把它给我。”
任宝死死地捂着口袋就是不松手。春妮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放开丈夫跑到箱子跟前,把箱子里的衣物全都挖了出来,直到露出光光的箱底。她慢慢地回过头来一步一步地逼向丈夫:“你在外面赌钱啦。”
“没,没有没有。”任宝一边不自然地笑着一边向后退着。
“那箱子里的存折怎么不见了。”
“这,这,这……”
“怪不得你掂走了收录机又来打我项链的主意,”春妮猛地扑到床边抓起任宝刚才塞给她的钱就向丈夫的脸上摔过去,“我教在外面赌,我教你把老婆和房子都赌出去。”
春妮像疯了似地从门后掂过一把镢头就满屋里砸了起来。咔嚓一声,箱子砸了个大窟窿,咣地一声,暖水瓶开了花,墙上的镜子哗啦啦地变成了碎玻璃落到地下。忽然,春妮扔下镢头,掂起一瓶煤油叭地一声砸在了墙上,她奔到床头拿过一盒火柴来就要去烧房子。一直傻愣着的任宝突然清醒过来,他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妻子哀求起来:“春妮,我的好春妮,我求求你,你消消气,别烧房子了,这是咱们家花了几十年的心血为了娶你才盖起来的,为盖这栋房子爸爸他都累死了。”
“放你妈的屁,累死他对我有啥关系,把你们家里的人全死光才好呢。”春妮真是气晕了。
“春妮,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以后我洗手不干了,我好好给你过日子。”
“你跟鬼过去吧。”春妮脸色苍白,胸脯一起一伏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以后听你的还不行么,”任宝突然哭了起来,他抓住妻子的手狠劲地往自己的脸上打着,“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你打我吧,打死我也不怪你……”
春妮猛地从丈夫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怒气冲冲地嚷着:“放开我。”
“春妮,你可不能把咱的房子给烧了啊。”
“好啦,你放开我,我不烧你的房子,你以后愿意卖,愿意拆我都不管了,”春妮放低了声音,但语气却十分坚定,“从今以后咱们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春妮猛地甩开丈夫就向门外走去。任宝赶上去拦腰抱住妻子就往回拖。春妮挣扎着,但她还是比不上丈夫有劲,她被拖回到屋里,但任宝稍一松手,她就挣脱了出来又向门外跑去。
“春妮,我求求你,我给你跪下了。”任宝扑嗵一声跪在院子里哽咽着说。
春妮心里一震站了下来,但她并没有回过头来,她只犹豫了一刹那便毅然地迈步向大门外走去。
“都是我这个手害了我,春妮,你再不原谅我我就把它剁下来了。”任宝在春妮身后声嘶力竭地叫嚷着。
就在春妮的一只脚刚刚跨出大门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她打了一个寒战猛地回过头来。啊,在从房间里射出来的明亮的电灯光下,任宝倒卧在院子正中,他右手紧紧地攥着一把斧子,左手的无名指被砍了下来血淋淋地滚在一边。他的左手向前伸展着,鲜血像泉水一样从断指的伤口向外喷涌着。他已经昏死了过去。春妮一下子奔回来扑倒在任宝身边,她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就紧紧地抱着丈夫晕了过去。
刘浪飞领着肖云卿很快就回到他在桑落县城的家里。他打开卧室的门,撬开几瓶罐头分别倒在几个盘子里。他在自己面前放一瓶五粮液,在肖云卿跟前放了一瓶白葡萄。
“来,奶奶的,”刘浪飞不带脏话是说不成话的,“今天是好日子,我们来他个一醉方休。”
“把这个收起来,”肖云卿把面前的白葡萄推到刘浪飞跟前,“你太小看姑奶奶了。”
“好,痛快,”刘浪飞啪地一声打开了一瓶五粮液,往两个杯子里斟上酒,然后拿起一个酒杯向肖云卿举过去,“来,干。”
肖云卿向刘浪飞笑笑一仰脖子向他亮出了杯底。
“好样的,再来一杯。”
肖云卿按住了刘浪飞的手,拿过酒瓶一边斟酒一边说:“今天是你得意的日子,我应该向你祝贺,来,先敬你三
杯,庆贺你今天赢了伉乃迁。”
“这算个球,你尽管倒。”刘浪飞一连喝了三杯。
“为了祝你赌场得意,财路亨通再敬你三杯。”
“倒。”刘浪飞又喝了三杯。他一边夹着菜,一边叨叨着,“你这个鬼女人,还想着捉弄我,没门。这一下我可不喝了,该我向你敬酒了。”
“先等等,今天是你洞房换新娘的好时光,还是我先为你今天交了这个桃花运敬你三杯吧。”
“这,好好好,有理,娘子,就给你男人尽管倒来。”刘浪飞第十杯酒下肚后神经兴奋了起来,“这一下你陪我喝,一递一杯。”
“那当然,”肖云卿妩媚地笑着,“再拿一瓶出来,这一斤淡水汤汤还不够你姑奶奶一个人涮舌头用呢。”
“你,你太小看你男人了,妈那个臭×,酒有的是。”刘浪飞走到酒柜前一下子又掂了三瓶来。
“姓刘的,你为什么这些时候老缠着我不放。”肖云卿向刘浪飞举起了酒杯。
“你,你长得他妈的漂亮,惹人起,起性呗,”刘浪飞把喝干的酒杯放在桌子上去夹菜,“唉,你喝了没有你,给我亮出杯底来,滴,滴一滴,罚,罚三杯。”
肖云卿在嘴边把杯子翻了个跟头,杯子里的酒悄悄地就泼到了脚下,她微笑着向他亮出了杯底。
“好样的,好样的,来,再,斟上,站我给我老,老婆倒,倒上。”刘浪飞已经有几分醉意了。
“你看我哪里漂亮了,值得你下这么大功夫。”
“你,你个子高,头,头发黑,是双眼皮。”
“就这些。”
“还有,你屁股蛋子圆圆的,走路一扭一扭怪好看的。”
“哈哈哈,”肖云卿大笑起来,“我看你他妈的纯粹是个下流坯子,姑奶奶就像你说的那样不值钱。”
“呃呃,你别误解,你还会唱小曲呢。”刘浪飞一仰脖子又灌下去一杯,“你在我眼里是无价宝,值钱无数。”
“嗨,我他妈的有的是钱,一个男人要是闹不下个钱算个球啊,你看我那个小木匣子,里边就有好几千,也许就上万了,反正没有数。”
“哈哈,别吹牛了,还是喝我们的酒吧。”
“王,王八蛋才吹牛,那,那个不是人做的才吹,吹牛,你不信,我,我给你打开看看。”刘浪飞醉醺醺地从裤兜时里掏出钥匙,摇摇晃晃地就要去开小木匣子。
“算了,算了,我不稀罕看你那几个臭钱。”肖云卿把刘浪飞摁在了椅子里,又给他斟满了酒杯。
“哼,我只要出去走一圈,口袋里的钞票,就,往外流,爷爷我,也不敢吹大话。”
“哈哈哈哈……”
……
冬日的晨曦透过了窗户撒在刘浪飞和肖云卿的床上。刘浪飞从朦胧的醉乡中爬起来,一眼看到睡在他身边的肖云卿,就猛一翻身爬到她身上狂吻起来。肖云卿微微地睁开眼睛,刘浪飞从嘴里喷出来的酒臭味噎得她喘不这气来,她直想恶心,但是她没有吭气,她憋着一口气任凭刘浪飞的胡碴子把她那细嫩的脸蛋扎得发烧。忽然,刘浪飞掀开她的被子,伸手就去扒她的内裤。肖云卿一下子狠狠地抓住了刘浪飞的手,“唉,你这是要干什么,天都大亮了。”
“嗨,昨晚上猫尿喝多了,把正事都耽误了。”
“你又说胡话了,你他妈的昨晚上还没有把你姑奶奶折腾死呢。”肖云卿佯嗔地埋怨着。
“什么,什么,昨天晚上我真地跟你……”刘浪飞被肖云卿的话给弄糊涂了。昨晚上他喝醉了,怎么也想不起来都说了些什么话,干了些什么事。
“当然,烦死人了,没完没了的。”
“噢,好像是干了,对,对,有那么回事,不过,现在再享受一下吧。”刘浪飞说着又去动起手来。
啪。肖云卿一耳刮狠狠地打在了刘浪飞的脸上:“真他妈的一个笨蛋,不要脸也不要命了,天都大亮了,留着以后再说吧,快爬起来。”
肖云卿一把推开刘浪飞坐起身来,装模作样地穿好外衣。刘浪飞一愣也只好穿起衣服来,他也记不清昨晚上是怎么脱掉衣服上了这个床的:“也好,也好,日月常在,何必人忙,以后咱们就是夫妻了。”
肖云卿撒娇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就跳下床去。
“嘿嘿,我那个死老婆就不会这些弄满七个(罗曼蒂克)。”
肖云卿的嘴角挂起了一抹鄙夷的微笑,她信步走到镜子跟前拿起梳子梳理着并不算散乱的黑色卷发。继尔她走到床头,从小床头柜上拿起她昨晚扔在那里的棕红色的小皮包向刚跳下床的刘浪飞飞过去一个媚眼转身就向门外走去:“再见,希望能给你留下一些值得回味的记忆。”
“唉,你怎么能走呢,伉兄不是说好的今天晚上把你还给他就行了么。”刘浪飞急忙拦住肖云卿。
“五块钱的赌注赢来了一夜的桃花运就够你便宜的了,还想让我嫁给你啊,也不撒泡尿照照,看你那尖嘴猴腮的样子。”肖云卿刷地一下拉下脸来。
“你妈那个×,既然你那个野男人放了屁就得有声音,你他妈的敢走,我他妈的就……”
“你他妈的就把姑奶奶看看。”肖云卿扑拉开刘浪飞就上前打开了房门。
“哎,哎,你,你……”刘浪飞追上前去就要抱住肖云卿。突然他们两个都愣在门口不动了。原来门口让着一个人,站着刘浪飞的妻子方巧巧。只见她在冬日的晨光中,顶着刺骨的严寒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脸色苍白,散乱的头发在嗖嗖的北风中飘浮起舞,她的手里周周正正地端着一碗鸡蛋汤面,上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她的她两眼显得黯然无光,他对突然从门里走出来的两个人毫无反应。
“你,你他妈的不是回娘家去了么。”刘浪飞对他没有预料到的意外十分恼火。
“我,我不放心,就连夜赶回来了。”巧巧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不放心你妈的×。”啪,刘浪飞恶狠狠地在巧巧那冻僵了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咣啷一声,巧巧手里的饭碗掉在地上打碎了,“我不知道,我回来后见屋里有灯,不想打搅你,就直接到火房里给你做了一碗汤面,这是你每天晚上回来后都不可少的……”
“你他妈的笨得×死驴,连显殷勤也不会显。”
肖云卿的脸上闪过一抹难堪的表情,但立即又被冷漠的神色所代替。她若无其事地绕开像一尊雕像一样站立着的方巧巧大步离开了刘浪飞的家。她听到了刘浪飞在她身后唉唉的呼叫声,但她充耳不闻,连头也没有回。
“哦,你回来吧,回来吧,”刘浪飞见肖云卿已经走了,态度立即缓和了下来,他拉着蹒跚的妻子走进室内,“别耍小心眼了,现在脱了衣服睡觉,我他妈的今天舍命陪君子了,把欠下你的给你补上。”
方巧巧移动着僵硬的身体坐到散发着热气,被褥凌乱的床边:“你们厂时里昨天有人来过了,他们说你已经旷工好几天了。”
“旷他妈的几天工有啥了不起的,他把老子给开除了,老子正不想干呢,给他妈的三个毛毛钱还不够喝西北风的呢。男子汉大丈夫到哪里都吃香的喝辣的。”
巧巧低下头没有吭气。刘浪飞突然坐到妻子跟前用温柔的声音说:“呃,我说,你是不是也去挣钱吧,就凭你这个小脸蛋保险把男人哄得团团转。”
“啊!”方巧巧瞪起了吃惊的眼睛。
“嗨,别想不开,你们女人挣钱可比我们赌钱容易得多,而且是旱涝保收,就没有输的时候。”
“浪飞,你愿意做什么我都不管你,我只求你不要把我往死路上逼。”方巧巧伤心地哽咽起来。
“真妈的赖狗扶不上墙去。”刘浪飞气呼呼地站起来。
“浪飞。”
“有屁就放,有屎就拉。”
“你看看你的钱……”
“怎么啦,又打我钱的主意啦,昨天才给你那五毛钱都干啥了。”
“我是说,看看钱还在不在……昨天晚上……”
刘浪飞一愣,接着走到争装钱的小木匣子跟前端详着:“这他妈的锁得好好地要你操闲心。”
刘浪飞离开了小匣子,但他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于是又返了回去,从裤兜里掏也钥匙打开小匣子。突然,他失色地惊叫起来:“啊,我操你肖云卿的奶奶。”
方巧巧也惊慌地站了起来吃惊地看着刘浪飞。刘浪飞猛地举起小木匣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小匣子立即被摔得粉碎。突然,他像疯了似地扑到方巧巧跟前劈头盖脑地朝巧巧打了起来,他一边打一边吼叫着:“你他妈的混蛋,你知道她要偷我的钱,怎么不把她撵走,我非打死你这个狗娘养的不可。”
方巧巧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下晕了过去。
一个月以后,任宝痛改前非的决心越来越淡漠了下来。他砍掉手指与赌场断交的决心使妻子春妮倍受感动,她终于没有离开他,从内心里讲,她还是爱自己的丈夫的,她只不过是恨铁不成钢,并没有存心就真地离开他。她变卖了家里除了房了以外一切可以变作钱的东西,替丈夫还清了几千块钱的赌债。当然,她没有舍得卖掉母亲留给她的那条金项链。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再也没有埋怨过丈夫,她害怕他受不了。东西都是人闹的,只要有他们两口子在,一切都会重新有的。她相信自己的丈夫这一生再也不会走那一条路了。这就是她目前所需要的,求之不得的幸福。然而,她太天真了,她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如果想毁掉一个人,只要使他染上一种嗜好就行了”这样一句名言。因而她根本不知道她的丈夫那剩下来的九个指头这几天又在痒痒了。这几天任宝借着晚饭后溜弯的机会,总是不时地向村北头那间小房跟前转悠,这一天他刚转到小房子跟前,站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突然被一只大手拉进了小屋。
“唉,这,这是干什么。”任宝吃了一惊。
“再叫我宰了你这个鬼孙子。”刘浪飞冷笑着。
“我就知道任宝兄弟与我们的交情还是深厚的么,这一个多月想我们了吧,何必那么折磨自己呢,人生在世,吃喝玩乐,谁都是这么一回事,只是有的人吃喝不上,玩乐不成罢了。今天你来了就好,你要不来啊,我和你嫂子还真想你呢。”伉乃迁高兴地把任宝拉在他身边坐下。
“想倒是挺想你们的,不过以后我可真地不干了。”任宝不好意思际喃喃着。
“大大的熊包一个,一个男人要教老婆捆住手脚,还他妈的是人种么。”刘浪飞骂骂咧咧地逊着任宝。
“好啦,好啦,任宝兄弟既然来了,咱们就高兴一番,吧。”伉乃迁乐哈哈地洗起牌来。
“我,我就没有准备干。”任宝动心了。
“不怕,今天我们照顾你,”伉乃迁拍着任宝的肩膀说,“我们每人押五十块钱的注,你自愿吧,全当你陪着我们玩呢。”
“要不是你伉兄已经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他妈的才不干呢。”刘浪飞不满意地瞥了伉乃迁一眼,但他没有办法,他们都惧怕伉乃迁。
“如果任宝兄弟手气好赢了这把牌,我就让你卿卿嫂子陪着你玩一天去。”伉乃迁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有这样的便宜事还不干,别怕你家里那个母老虎,我在桑落县城到处都可以给你找到玩乐的地盘。”刘浪飞在促着憨憨上墙了。
“这,这,”任宝激动得脸色通红,他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从口袋里掏也一把钱摔在桌子上,“既然伉老哥拿咱不当外人,我任宝就不做那不够朋友的人,你既然押上了嫂子,那小弟我就是口袋里这一把,少说也有二百多。不过这丑话说在前头,输赢就这一把,完了我就走人。”
“好,就听你的,”伉乃迁显得十分宽容,“这一把完了就随你去。”
“这小子还算够朋友,来,干。”刘浪飞吼叫着哗哗啦啦地洗开了牌。
小屋里立即又沸腾了起来,�叮哩咣啷的砸牌声,粗野的吼叫声,再加上肖云卿那阴阳怪气的哼哼声,简直成了一个乌合之国。
“对不起,诸位,我成牌了。正在大家把各自的神经绷得紧绷绷的时候,伉乃迁文雅地亮出了他的牌。
“啊,青一色,”刘浪飞惊叫起来,“这他妈的七翻牌,我就得给你四百块。”
任宝和另一位赌友也瞪起了血红的眼睛。
“任宝兄弟就是桌子上这点钱算了,只是这一把你没赢,卿卿就不能跟你去玩了,你是走呢,还是……”伉乃迁一边靠在椅子上抽着烟,一边十分友好地问着任宝。
“我他妈的今天的手摸了姑子×了,真倒霉。”刘浪飞一边从口袋里往外挖着钱,一边嘟噜着。肖云卿不管人们说什么她只顾往她的小皮包里塞着伉乃迁所赢得的钱。
“我今天日子不过了,攉出去了,我不走了,非把卿卿赢到手不可。”任宝突然间也吼叫了起来。他在私生活上还是十分检点的,从来不在外面拈花惹草,但是,自从肖云卿那次被伉乃迁输给刘浪飞过了一夜夫妻生活以后,他突然产生了反常的心理状态,他那一点不如他刘浪飞呢,这样漂亮的女人难道他就不能开戒吗,而且他心里老嘀咕,如果得不到肖云卿,他好像在刘浪飞面前矮了一截似的。不吃馒头争(蒸)口气,他突然间下了决心,无论化多大的代价也要把肖云卿弄到手,然后他就光光彩彩地离开这个狼窝与春妮过他的小日子去。他的决心一定,他就来了胆量,”伉老哥,你说你还敢赌老婆不。“
“只要你愿意。”
“你他妈的别吹了,穷得屁眼朝天拿什么下赌啊。”刘浪飞鄙夷地向任宝撇撇嘴。
“我还可以先借给任宝兄弟一些。”伉乃迁试探着任宝的用意。
“我谁的都不借,我可吃够了逼债的苦了。”
“那你也把老婆押上。”刘浪飞奚落着任宝。
“我他妈的押房子,把我的那三间北房押上。”任宝被刘浪飞一激,沉不住气吼叫起来,“我今天攉出去了,就打算从这里光着屁股走出去。”
“那咱干脆来个快速的得了。”伉乃迁想改变赌博的方式。
“怎么都行,你说吧。”任宝硬了起来,他一切都不在乎了。
“来,转骰子。”
“好,我要一点。”任宝抢先要了个数字。
“那我就要个六点吧。”伉乃迁笑着说。
其他两个人出都各自要了一个数字,按规定押上了五十元的大赌注。
“哪咱们轮流掷骰子吧,我看就先让任宝兄弟开个头。”
“你干吗总是那么偏着他,”刘浪飞不满意地瞪地伉乃迁一眼,把桌子上的骨牌呼啦到一边。
“好,我先来。”任宝抓过伉乃迁取出的骰子就握在手里摇了起来。任宝迟迟不敢把手里的骰子甩出去,他的心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着,这可是三间北房的买卖啊。扔好了,立即就领着肖云卿到县城的飞飞旅馆去过夜,要是输了,那简直不堪设想,他犹疑了,干这种事本来就是没有什么把握的么,他那急速摇动着的手慢慢地停了下来。他觉得小小的骰子在他的手心里就好像一条毒虫一样到处乱爬,教他痒痒得怪难受的。其他的几位赌友都瞪大了眼睛盯住他那握着骰子的手。
“你他妈的睡着了。”刘浪飞骂了一句。任宝心里一愣,他看看周围,周围鸦雀无声,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在喷射着一股燃烧的火焰在燎烤着他的心,他的头上渗出了汗珠。
“狗娘养的,你快甩啊你。”刘浪飞从来就没有把任宝往眼里放过。
任宝的眼里突然放出了老虎猎食时的凶狠和喜悦的混合之光,他猛地摇了两下把骰子甩在桌子上。骰子在桌子上急速地旋转着,人们都站了起来直瞪瞪地死盯着逐渐慢下来的骰了。骰子在一片沉默而又紧张的气氛中终于停了下来。
“啊,是个六点,”又是刘浪飞先喊了起来,“伉兄今天可是赌运大好,财门大开了啊。”
任宝刹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塌塌地瘫倒地椅子上,他脸色苍白,两眼发直,手脚冰凉而且麻木起来。
“任宝兄弟,你那三间北房能值多少钱。”伉乃迁问道。
“少说也值三千。”任宝的声音很低。
“那好,三天内你如果能拿来三千块,我就不再费心找人去拆房子了。”
任宝抬起头来用可怜巴巴的眼光看着伉乃迁。
“三天不行,就五天吧,一个星期也可以,咱们兄弟们好说,“伉乃迁点着了烟,他并不去看任宝一眼,“不过,无论如何可不能超过一个星期啊。”
“好吧。”任宝焉头耷脑地从牌桌边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散摊吧,今天干球不成了。”刘浪飞也站了起来,“口袋里光了,得马上去搞票子去,看来今天晚上又得辛苦一遭了。”
小屋子里的戏提前结束了。他们一个个像鬼一样悄悄
地溜出了房门,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