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清明,雨便从下午下到了夜晚,临近深夜,雨势也愈发大了起来。
霓灯暗去的冷清街道上,还零零落落有些行人走动,有男子为身边女孩撑起伞,任凭自己的半边肩膀被雨水打湿,然后两人相互依偎,走过这座乏味的城市。
韩明旺想起那一年在车站送她,也是这样的大雨滂沱,也是这样被雨淋透。
韩明旺说,妈的,感冒了,头疼。
我说,你这是绝症,相思成疾,好不了了。
那年高三,韩明旺头顶着重点高中全校第一的光环自信满满地要考入清华,他和同样成绩优异的女孩花别暗生情愫,却一直未曾言明,临考前的一个月里,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对她说:我们一起去北京,好吗?
女孩嫣然一笑,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事与愿违,女孩去了中国人民大学,而他却以三分之差与清华失之交臂。
女孩去北京的那天,韩明旺把她送到了车站,雨水淋沥,韩明旺将一把本就不大的伞举在她头顶,心中五味杂陈。
女孩微微侧过身,乖巧地靠在他肩头,然后小声嘀咕道:怎么都被打湿了,真笨。
身着单薄格子衬衫的韩明旺摸了摸女孩的头,连忙笑着说:不打紧的。
临行前,韩明旺将从玉泉寺买来的玉佛戴在女孩光滑白皙的脖子上,女孩捧着笑面佛像,嘴角翘起,打趣道:这么丑的玉佛呀,也不值钱,肯定也没找高僧开过光,怎么?也要送给我吗?
韩明旺心里一沉。
女孩展颜一笑,将那枚品相实在不怎么样的佛像重新戴好,笑意醉人:不过我喜欢呢。
火车呼啸而过。
韩明旺朝她挥了挥手,道了声一路小心。
女孩眼眶微红,柔声道:我在北京等你。
从此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韩明旺说,我讨厌下雨,真他妈的讨厌,讨厌到看到雨就想哭。
我说,你那不是讨厌,是害怕。
韩明旺选择了复读,满心期盼着在北京与花别相逢的日子。
那一年清明前,花别的的母亲找到了他。
女孩母亲容颜憔悴,低声道:“小别走之前,从脖子上扯下这枚佛像,说是个她很在意的人送给她的,以后她用不上了,也等不到你了,让我还给你。”
然后她将那枚玉佛放在了韩明旺颤抖的手心。
俗话说,男戴观音女带佛,是希望男子常存善心,女子常怀仁心。
韩明旺当时在玉泉寺的摊位前思索良久,才与小贩讨价还价买来了这枚并不入流的弥勒佛像。
而此刻,韩明旺仔细捧着那枚他朝思暮想的佛像,那枚本应该挂在她面前带着温热的玉石,此刻已是冰冷刺骨。
韩明旺转过身,开始一路狂奔,状若疯癫,最后跑到空无一人的操场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玉石,泪水汹涌,终于哭出了声。
他满脸是泪地朝着北方大声呼喊:我他妈不要这狗屁佛像,我要你,花别。然后他一咬牙,将那枚他大费周章送给女孩的定情信物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佛像应声而碎,四分五裂。
天空雷声轰隆,大雨将倾。
那天,花别躺在重症病房里,望着窗外乌蒙蒙的天色,柔声道:又要下雨了,可别又把自己弄湿了,笨蛋。
她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泪水涟涟。
街道上渐渐人影稀疏。
我走到韩明旺身旁,嘟囔了一句:这雨得下到明天了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答非所问道:最烦下雨天了,唉,头疼,感冒了吧。
我说,你那不是病,是相思成疾,没得救。
他歪着头,骂骂咧咧道:放屁,我相思成疾?想谁,这世界上还有哪个姑娘值得我挂念的?
我不再言语,看了一眼那根被他缠在手腕上当年用来悬挂玉佛的红线,转身默然离开。
书上说:女子无情时伤人最深,女子痴情时感人最深。可没人说男子痴情会会如何。
人生短短数十秋,最怕情字误终生。
大雨滂沱,韩明旺从手腕上解下那根红绳,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然后独自走向了雨里,瞬间浑身湿透。
他闭上眼,仿佛身旁又站了位青色衣衫的女孩,靠在他肩头,笑着嗔怪道:你怎么又把自己衣服打湿了呢,真笨。
花别,我想你了。他侧过头柔声道。
然后这样一个二十三岁,讨厌下雨的男孩,就这样孤零零站在瓢泼大雨里,哭着哭着,哭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