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才捧出 人间万姓仰头看

可以说,贾雨村是红楼梦里的头号大反派,贾府最终被抄没,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但他最初也是个穷书生,无人问津的落魄子弟,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没有,算是跌到了人生最低谷。

  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一个人,会在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一回,为了自己的前程,最终把恩人甄士隐的女儿推入火坑。若不是当初甄士隐的资助,也许贾雨村依然在葫芦庙卖文为生,但他竟然全不顾昔日恩情,无耻嘴脸早已暴露无遗。

  贾雨村的发迹,其实有预兆的,这个预兆就发生在那年的中秋之夜。贾雨村一个人闲着无聊,后被甄士隐请去一同赏月过中秋,酒过三巡之后,贾雨村乘着酒兴就吟了一首诗,我们看原文:

  二人归坐,先是款斟漫饮,次渐谈至兴浓,不觉飞觥限斝起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弦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干。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号一绝云: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贾雨村即兴作的这首诗,如果单从字面意思看,很好理解,四句俱是写景写人,即:每到中秋佳节,就是万家团圆之时,这晚的月亮也格外地清亮,月亮的光辉洒满栏杆。中秋之夜,这一轮圆月才刚刚升起,月辉初现,百姓们就迫不及待地仰头观看。

  如果这首诗不是贾雨村所作,是宝玉所作,把它看成一首纯粹的中秋诗也无不可,但这是贾雨村所作,又是红楼开篇的第一个中秋,深意自然不止表面看到的这些。

  我们知道,中国人比较含蓄,很多意思往往不直接表明,而是通过别的方式表达出来,比如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在某一物上,或用某物表达自己内心的抱负和志向,所以文学写作手法上有“托物言志”“借景抒情”等,贾雨村的这首诗就属于这一种。

  第一句后面有一句脂批:是将发之机。结合诗句很好理解,就是说贾雨村的苦日子就要熬到头了,时机即将成熟。所以贾雨村吟完此诗后,甄士隐大叫:“妙哉!吾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贺,可贺!”

  事实也证明,贾雨村得了甄士隐的资助后,第二天一大早就进京赶考去了,没多久就中了进士,被委任了地方官。再后来到补授大司马的高位,这个官职在古代位列三公之上,到明清时期,是兵部尚书的别称,属于一二品的大员,可真的算是不居人下了。

  第二句后面也有一句脂批: 奸雄心事,不觉露出。脂砚斋用了四个字评价贾雨村此诗,说是“奸雄心事。”这是脂批第一次将贾雨村说成是奸雄,后面到了葫芦案一回更是近十次骂他是“奸雄”,由此贾雨村成了红楼梦里最大的“反派”,脂砚斋为什么这么说?自然跟八十回后的情节有关。

  从前八十回里贾雨村为了讨好贾赦,抢夺石呆子的扇子,把石呆子打的半死可知,八十回后,为了讨好上司,他一样会对陷入末路的贾府落井下石,甚至凭借与贾府交往多年的份上,把他所知的贾府的秘密统统上报,以此换得自己的大好前程。

  另外,贾雨村这里用“玉栏”二字,也是别有深意的,这是在表达自己的才学和志向。“玉栏”也就是玉石栏杆,而“栏杆”一词,自古以来都是文人墨客喜用的一个词,用以表达壮志难酬之意或悲愤或喜悦之情。

  辛弃疾有“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王安石“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李白有“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卓文君有“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栏杆。”张可久有“倚栏杆不尽兴亡。数九点齐州,八景湘江。”

  最后两句结合脂批,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酒后的贾雨村,抑制不住对自己才学和抱负的激动之情,觉得自己就应该像那轮月亮一样,一旦时机成熟,就会有“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那种闪耀,就会是万人敬仰瞩目的大人物。

  因此,有了七八分醉意的贾雨村,放下了读书人的矜持,放下了刚才吟诗的含蓄和藏而不露,终于忍不住跟甄士隐说:“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这就是贾雨村,自恃才学过人,抱负满怀,处处霸气外露。

  也正因为有了几分醉意,所以他说完自己的抱负才学之后,终于说出了自己最羞于启齿的一件事,即没有进京赶考的路费,就像如今考上大学的穷孩子交不起学费一样,手心朝上去求人,总是难以启齿的羞事,一如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的忍耻含辱。

  脂砚斋对这首诗还有一段总批:这首诗非本旨,不过欲出雨村,不得不有者。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又用起诗社于秋日。所叹者三春也,却用三秋作关键。

  我们知道,红楼梦里的重大节日,都隐藏关键伏笔,尤其是中秋节,红楼开篇就写中秋节,这个中秋是贾雨村飞腾之兆,而后文写贾府中秋,却是贾府末日之兆,前后对比,更凸显悲剧意味。

  曹公安排了迎探惜三春,但全书写得最多的却是秋,探春起诗社是秋天,到了黛玉重启桃花社时,又成了春天。春天本来是万福复苏象征希望的时节,却偏偏隐藏了许多悲剧伏笔,如黛玉葬花,众人放风筝,作柳絮词,三春姓名,皆是春,却都非吉兆。

  87版红楼梦在贾雨村吟这首诗时,最后两句是带着唱腔吟出来的,如此更加能够表现贾雨村其人品行,此时他离飞腾仅一步之遥,兼且又是酒后,用吟唱的方式,更能表现出其恃才傲物的霸气和初具奸雄面目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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