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皆有其不可言说的朴素与宁静。万里云山,浩荡明月,亦带着慈悲与深情。这里,日子清淡,岁月无华,守着一群牛羊,便可放牧一生。
这是一片充满宿命的土地,人们在佛土之上,同在轮回之中,万物因缘而聚,众生平等相待。渺小若微尘,浩瀚如天地,彼此依存,不分尊卑。世人怜悯众生,不争不抢,不骗不欺,唯恐种下恶因,堕入恶道,或在某一世结出恶果,遭受苦厄。
布达拉宫脚下,长长的转经道旁,许多白发苍苍的老者,安静地坐在阳光下,不乞不讨,旁边的钵里,盛满了世人舍放的悲心。记得在进入布达拉宫前,站在迂迴栏内等候,云与黄衣美女聊天,忽然听见一个纯纯的童音,“哥哥,给我个钱嘛!”同时感觉有人轻轻拽着云的衣襟。云侧身低头,看见一个藏族小女孩,脸上皮肤黝黑,闪着两只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头发稍微有些散乱,用一根细细的,弯曲的黑色铁制发卡箍在脑后,扎成一束粗粗的马尾。
云眼前一亮,感觉很亲切,微笑着问她,“我不是昨天在公园里给你钱了吗,你不认识我了?”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一直紧盯着云的脸。她想了想,茫然摇了摇头。继尔调皮地说,“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昨天的我已经不是今天的我,哥哥今天再给我一块钱嘛!” 她说的话让云大吃一惊。一个约莫八九岁的藏族小女孩的嘴里,居然会说出这样蕴含着深刻哲理,似神喻的话。是呀,昨天不能代表今天,无论你昨天曾经做过什么,都与今天无关。立地成佛,当下即是。
云从钱包里掏出一块钱,笑着递给她,拍拍她的头顶说,“但愿长大后的你,不再是今天我看见的要钱的你。”小女孩接过钱,看了看云,消失在人群中。后来云知道,在藏地,老人和小孩乞讨很是平常。他们每次只要一块钱,多给的会还给你,只是为了唤醒人们内心的菩提,慈悲喜舍,爱惜众生。如果没有动机纯善的菩提心,纵使将珍宝充满三千世界,布施给一切众生,亦只能博得个“世界首善”的假面具,不能堪称菩萨。
布达拉宫后面的园林里,一湖春水,碧若翡翠。白鹜嬉戏,自在悠闲。小广场上,藏族同胞,信仰的游客,排队绕着经塔转着古铜色经筒。云转动所有的经筒,只为触摸仓央嘉措的指尖。 红尘处处皆道场,爱情有时是最好的修行。为了让仓央嘉措斩断情思,一心向佛,家乡传来玛吉阿米嫁人的消息。他支离破碎的心,辗磨成灰,独坐佛床,望着空寂的月光,一夜无眠,写下《十戒诗》。
"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做相思。" 这“最好”的因,结下“如此”的果,让佛深深体悟到爱别离之痛。 要多少时间的修行,才能忘记三生石畔挚手的誓言。坐上宿命的佛床,不觉已是四个春秋。仓央嘉措,这位深情的活佛,依然做不到与君绝,忘不了红尘中那段最纯美的光阴。
雪域之王高贵的僧袍,披在身上,让他心烦意乱。住在华丽的布达拉宫,望着东山顶上升起皎洁的月亮,玛吉阿米的脸庞,浮现在他的心上。故人,一直在他的伤口中幽居。他放下过天地,却放不下心中的爱情。他多么希望做一个红尘中逍遥的过客,带着心爱的姑娘,在家乡的兰天白雲下放牧,在开满格桑花的草原上,唱着自己写的情歌,过平凡的生活。
可是,佛与凡人,命运均不由自主。红尘中,多少山盟海誓,转身便遗落在了风中。拥有时,不懂得珍惜,失去了,又渴盼着重来。曾经同舟共渡一段美好的时光,最终登上了别人的客船。难道玛吉阿米也是一样?云去了日喀则。须弥吉祥山顶,紫气四溢,瑞云朵朵。半山腰上,桃花盛开。扎什伦布寺,肃穆庄严,座落于一片姹紫嫣红之中。层楼叠院,金碧辉煌。云去时,寺前一棵桃树,花开正浓,一树春色与寺墙的暗红相得益彰。这里远离红尘的喧嚣,游客寥寥,显得遗世的清静安宁。
正午,喇吗们诵经,殿门紧闭,杳无人迹。云在寺庙红墙之间的深巷中,踩着厚重的青石路,独自徜徉。寺院大大小小的窗外,皆挂着白色帏幔,方如伞盖,给人一种别样的安稳。阳光的影子,漫在墙上与地上,光阴的线条参差明晰。这种细致的观照,是云幼时曾有的一种记忆。时光似乎在这里停驻,云遗忘在过去与未来之中。一位俊朗的少年喇吗,披着红色僧袍,经过云身旁,如幽灵无声,轻轻消失在巷子深处。
云来到诵经大殿前,听见从香霭中传来诵经的真言,梵音袅袅,有如天籁。 此刻,尘世间,再疲倦,再迷茫,再堕落,再悲伤的灵魂,闻此妙音,皆会脱离苦海,安然如归。一位年青的长发女子,坐在门前台阶上,托着腮,若有所思。流浪的猫,也在安静地聆听着佛祖的教诲。相信,它的来生一定不会再堕落畜牲道中,它是多么地幸运啊!
诵经结束了,喇吗们三三两两,来到大殿前的院子里活动。年纪小的,嬉戏打闹。更多的人,长长的一排,坐在廊柱之间的椅上,面带微笑。他们身后,是浮雕着成千上万佛像的墙。云想西方极乐世界大致如此吧! 云立在院中,四处张望。想起三百年前, 二十岁的仓央嘉措跪在殿中,眼神沉郁,满脸忧伤。他知道,玛吉阿米并未嫁人,而是为了不知结局的约定,来到拉萨,化身当炉女,在酒馆打工,虚无等待。
酥油灯在充满藏香味道的空气中摇曳。殿外,阳光纯净而耀眼。他望着五世班禅洛桑益西,声音不高,但充满力量,“上师,我自知不是一个合格的弟子。但我请求您,今天绝不接受比丘戒,而且,请您把授予我的沙弥戒也收回吧!”仓央嘉措以飞蛾扑火般的决绝,一语惊得大殿里满座失措。云知道,仓央嘉措是想放弃高贵的僧人身份,放弃法王的至尊位置,宁负如来不负卿,还俗,带着玛吉阿米,携手红尘,欢爱人间。
众人把恳求的目光投向洛桑益西。洛桑益西心底叹息着,“该来的还是来了,就如命运。”他拉起仓央嘉措,把他带入旁边自己的静室,静室的门紧闭着。 “我的上师,”仓央嘉措跪地不起,凝視着老师洛桑益西慈悲的目光,平静地说,“为了佛法的纯洁和完整,我拒绝接受比丘戒。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女人,已不是一个干净的格鲁派弟子,做为教主,为教徒树立一个清規的榜样,我实在无法做到。”
说到这里,仓央嘉措声音哽住。“她就象我的生命,须臾不离。我无法将她忘记,闭上眼,看不见上师的模样,只有她温柔的脸庞…………她住在我的心里,成了我最痛的一部分,可是我不能和她在一起。上师,您知道,爱别离有多痛吗?如果不知,您又怎能懂得世人的悲伤,如果不懂,您又如何示现您的慈悲呢?……”他伏在地上,泪流满面,呜咽不禁,声音越来越低。
当他向五世班禅吐露了内心的欢愉,失落与悲伤之后,如释重负。五世班禅以一颗仁慈怜悯的佛心,对他给予莫大的启示和抚慰。让他以心换心,知世事无常,理解在欲念中挣扎徘徊的众生之苦。
佛是过来人。因为亲历,所以懂得,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殿外,阳光明媚,宁静而详和。 然而,要真正勘破,放下,自在谈何容易!至于仓央嘉措如何累世修行,历练到圆满的彼岸。这里面有很多种传说,要么尽情想象出一种自己认可的故事,要么去看《三生三世》。
总之,任何一个成佛的人,他的经历里都带着累世的快乐,痛苦,悲伤和幸福。最终在大悲大恸之后,才能明白,万法皆生,皆糸缘份,偶然的相遇,蓦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为眼光交汇的刹那,缘起即灭,缘生已空。才能懂得,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
总之,仓央嘉措必竟不是凡人,在成佛的必经之路上,经受住了红尘的痛苦与困惑,化身千百亿,以亲身经历度化世人,解脱爱别离之苦:他告诉世人,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莫问是缘是劫。云以为最好的情节是,玛吉阿米亦愿把光阴剪成烟花,顺间望穿凡尘。生生世世与他同修,不要分离,成全仓央嘉措的千世佛缘,亦践行她们永生永世都要在一起的誓言。
然而,每一位进入红尘的菩萨,都要经历人生的各种苦难。世间事,莫不是苦。仓央嘉措解开了情网,却不得不接受宿命的安排,为前世的宿債,流放天涯。这一次离去,竟成了没有了结局的永别,遁身青海湖畔,不知所终。其实,结局并不重要,见与不见,爱就在那里,不悲不喜,来生有约,定会重逢。
那个现世里,默然爱着仓央嘉措的黄衣女子,千山迢递,去青海湖为仓央嘉措祈福。云来到仓央嘉措的故乡藏南,为了春天的约定,去赴一场盛大的花事。可是,最是人间留不住,红颜辞镜花辞树。云千里万里赶来时,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谢幕的花事,如仓央嘉措曾经盛开的爱情,于云往来之间,了无痕迹。
春风暖日,百草葱茏,流水一梦,遍地春远。云又回到红尘之中,山一程,水一程,于浅淡光阴里踽踽独行。时光潺潺流淌,红尘匆匆过往。多少山高水远,恍若昨梦一场。愿云每时每刻,如一株花木的凋放,在尘世的一隅,健康平安。 如果可以,就请佛把云之心封印在西藏湛湛的光阴里,永不归来。
备注:许多图片来自网络,皆是云曾经走过的风景,在此向原作者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