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江南是从诗开始的。
小时候,老师让我们背些诗词,其中就有白居易的《忆江南》中“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什么的。还有杜牧的‘’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等句子。
那时好像教材里没有这样的诗词,是从一位喜爱古典文学的老师那里得到的,是被动的,他要求我们背的,也是到后来才知道什么古典文学的。
当然也不清楚江南到底是哪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也不想去了解个究竟。总之,是稀里糊涂的。
后来学了地理,才知道,长江以南地区就是江南了。是与江北对应的概念,其中包括长江中下游六七个省份。这只是个地理上的概念。
再到后来,渐渐了解到江南不仅仅是地域上的概念,更多赋予了文化内涵,是一种地域文化符号。这或许多多少少接触了点写江南的诗词或文章的缘故。
而如今看来,江南就直接浓缩和定格为一种中国文化中经典意象。她平仄于诗家的词句中,氲染在画者的宣纸上,浸润乎文人的心田里。
无论是谁,只要摩挲诗文一久,心头上都藏着属于自己的那片江南。
江南人自不必说,即便是别的地方的人,很可能脑袋里装着这样的影像——幽曲雨巷,白墙青瓦,廊桥回环,枕河人家;或者是河港纵横,岸柳堆烟,细雨楼台,城镇素雅,还有美人如画……
在文人的曼妙神笔中,江南净化了,江南过滤了,没有了杂质,没有了琐碎,只留下一些唯美的梦幻般的盈满诗意的词汇。或称之于水墨,或谓之于烟雨,抑或呼之于水韵。
人提江南,往往有句——山美水美人更美。这话一点都不假,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江南人带有江南特有的地域特色,温婉、秀丽、多情,似乎男人都带点这样特征,更不必说江南女子了。
也许你会想到,她们是棹舟采莲的姑娘,她们是临河浣纱的少妇,她们是走在寂寥雨巷撑油伞的女郎,或者是那些怀抱琵琶情歌呢喃的歌者,那些在舞台上旋转着曼妙肢体的舞者……
可真正走进江南某个城镇的时候,想要找到她们,似乎也不那么容易。原本这些或柔美或俊俏或妩媚或多情的佳人,往往行走在典雅的诗词中,喜欢徜徉于文人笔端下的。不过,当迎面款款向你走来的江南女子,哪怕很摩登,打扮入潮,你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何止是女子?整个江南不都是如此嘛。对许多游客来说,即便初到江南某个城镇,也有旧梦重温,旧地重游的感觉。之所以有这种奇妙的感觉,我想,这可能就是在那些优美诗文熏染浸润下的结果吧。
似乎郁达夫说过:江山也需文人捧。但这对江南一带来讲并不是这样,即便原生态的她也同样是风情万种,韵味无穷。中国古典诗文以及现当代散文名家所写的关于江南的文章,对提高江南知名度,固然功不可没的,但归根是那里的胎质好。
不过,江南并不总是和风细雨、堆金积玉、温柔缠绵的,历史上,她曾遭外族的铁蹄蹂躏,也曾有过血雨腥风的时候。
《鹤林玉露》中记载这样的故事——
柳永写了首《望海潮》,里面有这样的句子:“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什么的,很快此词流传出去。据说此词流播,金主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未曾想天下还有这等好地方,遂起投鞭渡江之志,引来一场杀伐。
近时谢处厚诗云:“谁把杭州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里愁!”此人显然是把战祸归罪于词人,怪他把江南写得太好了。
现在看来,我们更相信这故事仅是种传说,归罪于词人及其词作显然是荒唐的事。
从小时背古诗开始了解江南,不过仅在于只认得江南两个字,到现在知道了江南基本概况,还领会一些她的文化内涵,谈得最多的还是诗文方面的话题。因此,江南如诗呀!
对其实体的接触,脚踏江南实地,那是N多年前的事了,二十岁没到。与兄弟一块去萧山,坐大巴到杭州下,晚上走的,到杭州刚天亮。坐上公交,要到钱塘江那边去。
有段路程是能够看到西湖的,只不过是与西湖侧身而过,没能正面目睹她的芳容。透过车窗,清亮的湖水,微波涟漪,堤坝上成行的柳树,万千丝绦轻拂,望远处,真是烟柳画桥,风光旖旎。
过虎跑的时候,路旁植被很好,树林蓊郁。虽逢盛夏,天气却清凉得惊人,坐在车上还感觉到寒意。要是在那里住下来,该是多美的事呀,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就这么想的。
后来,也去过杭州很多次,或一个人,或与几个友人。有回,与一同学到那里玩玩,本打算沿着曾走过的路看看,未料当时修路,没有了以前的印象,结果乱转悠了一下,倒也增添了新鲜感。
江南一带,地质丰腴而润泽,能含得住热气。河港交流,地滨大海,湖泊特多,尤其江浙一带,确实可称得上水乡。出名的并不是西湖一个,扬州的瘦西湖,江西的鄱阳湖,湖南洞庭湖,还有江苏太湖。这些湖太有名,地球人都知道。
周作人在其《水乡怀旧》里有段描述——在水乡的城里是每条街几乎都有一条河平行着,所以到处有桥,低的或者只有两三级,桥下才通行小船,高的便有六七级了。乡下没有这许多桥,可是汊港纷歧,走路就靠船只……
他写的是绍兴。现在要到周家三兄弟故乡去看看的话,可能城市面貌与以前不尽相同,不过仍保持着水乡的特质。
但真正可称之为江南第一水乡的,要数苏州城东的周庄古镇了。
与其只见一次面,且是来去匆匆的。那时还在上海,朱博的导师给他个任务,叫他陪一位外籍客人去周庄玩玩。他来找我,邀我同去,说是壮壮胆。我说,你口语比我强多了,跟你一块也是多余的。其实我知道他怕我闷得慌,出去走走散散心,再说来往费用全他老师给出的,何乐而不为?
朱博那天忙于应付他老师的友人,我想没多少心情欣赏水乡古镇的风光了。我是陪游的,自然轻松。
虽没怎么细看,但对周庄的整体印象是有的——全镇依河成街,桥街相连。四面环水,咫尺往来,都需靠船的,那里确是江南典型的“小桥流水人家”。极类似周作人写绍兴那些文字的。
只去过一次那里,便觉得其好来。要是到江南走走,尤其想看看水乡的话,此处不可不去。
你可以看看水。不过我认为,最惬意的就是看看江南雨,最好又要在春秋两季。无论怎么样的故事,或悲伤,或喜悦,或宏大,或平庸,只要沾上那轻柔细密晶亮的江南雨,便让人难忘。
江南雨确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它能弥漫成一种浪漫缠绵的情调,也能浸润成一种朦胧婉约的氛围,又能把瞬时镌刻成一种永恒的记忆。
你可与两三好友,或与心爱的人,哪怕就你一个人,倚楼凭栏,看看那漫天的跃动的精灵,听听洒落到万物上发出的人间最美的天籁,你的躁动欲望就得到平息,伤口痛感就得到抚慰,干枯心园就得到浸润,怎不是人生一大享受和乐趣呢?
有时想想,人生最美,莫过于凭栏看场雨,看场江南雨。
当然看雨不宜在冬夏两季。江南冬季特别阴冷,穿好多衣服都不觉得暖和,那种冷直逼肌肤,要是下雨的话,更让江南冬天湿冷得可怖。
夏季雨势凶,加上又潮又闷,破坏了看雨的兴致,也没那份劲头。要是到了梅雨季节,潮热的天气就更让人难受了,身上很少有干汗的时候,除非坐在空调房里。不过,坐久了也不行的。
但有一样东西却让人觉得不错,那就是杨梅。那黑红色果肉,轻咬一下,便舌唇染满了鲜红的果汁,甜津津的。贺方回有个名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黄梅就是在梅雨季节里成熟的。
在湖州的时候,局里同事送给我一小篮杨梅,叫我尝尝。她是当地人,典型的江南女子,非常热情。一些南方话,似鸟鸣,很悦耳,可我很难听得懂。她常帮我翻译。对水果之类喜欢吃,但不贪。杨梅搁久了,容易坏,最后扔掉大半。
然而上面这些美好的点滴,已然随着岁月流转而逐渐远去。但我知道,她们并没有真正逝去,她们只不过躲在我的背后,只要用心回首,就会灿烂地对着我笑,犹如情人一般。
岁月匆匆,但音容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