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在想张疯子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如果是真疯，后来的四十来年也没再做过过分的事，甚至屡屡遭人欺负而选择回避。如果是假疯，他却真的杀害了自己的至亲。
我更愿意相信当时的他失了心智，铸成大错，而后四十来年非人的生活是在赎罪。那次大火中的他会不会在心里对泉下的妻子儿女喊着“阳间的罪赎不完，我去地狱赎”
1
小时候张疯子是我们的噩梦，类似警察抓小孩儿和黄皮子精一样的存在。大人们有什么不想让我们做的事情往往会说一句“再怎么怎么样张疯子就来抓你了”。
可能我小时候很爱哭闹，我听的最多的是“要睡觉了不能哭，张疯子就是哭着睡觉的，第二天醒来就疯了，你也想疯啊”。
张疯子模样确实吓人，常年披头散发，头发过肩，乱糟糟还夹杂稻草之类的，身上虱子成群，一身补丁加破洞和衣裤不是少个袖子就是少个裤管，有时甚至破到祼露生殖器。
小时候电影厅放过一部林正英的僵尸电影，里面有个很恶心的僵尸王，青面獠牙、脸上长满大泡，特别吓人。
和我一起看过的孩子们都在传说张疯子就是那个僵尸王又重出江湖了，沾了血腥就会变身超级僵尸，生吞小孩儿，没人能制的了他了。有时我们几个小孩儿还会认真讨论一下到底是什么血腥能让张疯子变身。
“得是人血”小E很有责任感的说“你们都得离他远点，你们被吃了不要紧，等他变成僵尸王，咱们村都得死”。
“不是，不是，电影里一个兔子就让僵尸王复活了”我们反对“对，还有猫脸老太太，听说猫走过去她就活了”。
小E反驳道“你想想，晚上蚊子那么多，他得拍蚊子啊，沾了蚊子血都没变身，肯定得是沾人血才变身”
小Q阴着脸说“你咋知道他没变身，说不准早就变身了，但是功力只有一成，等恢复十成功力就要大开杀戒了”。
大伙越说越害怕。我每次见到他都要远远的避开，生怕他突然变身就飞过来把我生吞了。
2
张疯子没有家，天冷后一般都睡在柴火垛里。在东北零下三十几度的深冬，干稻草垛是他最理想的避寒之处了。村里家家都有柴火垛，秋天收完地后都要备一大垛稻草供之后一年烧炕做饭。
十岁左右的一个冬天傍晚，我去房后面柴火垛抱柴火烧炕。稻草不好用手抓，得用个耙子耙下来装在大蛇皮袋子里。
刚一耙子下去感觉里面有动静，我以为是碰到了老鼠窝，就用耙子去扒开想把老鼠赶走。突然里面伸出个黑毛球来，伴着哼哧哼哧的粗重呼吸声。吓得我妈呀一声就往回跑，还被甩出去的耙子绊了个狗啃屎。
和听到我喊叫跑过来接我的父亲说了后，父亲就过去要看看是什么。等他回来告诉我是张疯子，天太冷了在柴火垛里扒了洞在里面睡觉。已经在这住了十来天了，今天巧了被我碰到了。
黑毛球是他的脑袋。他往外爬脸朝下我看不到，天也暗了加上惊吓，只看到了他乱糟糟的头发。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连续几天都做关于张疯子怎么吃我的噩梦。
父亲和张疯子说去找个别的地方住吧，家里有孩子，你在这儿会吓到孩子的。自那以后张疯子真的就没再来这睡过觉。
3
在我离家求学的几年里，父亲在家务农。母亲走得早，家里就父亲一个人干农活，农忙时为了赶活经常连饭都吃不上。
一天中午干完活回家做饭碰到张疯子，父亲可怜他把吃完的剩饭剩菜倒到一个小盆里给他吃，告诉他以后家里吃不完的就放到房后的一个水缸里，让他自己去拿。
就这样有一天没一天的给张疯子留饭，张疯子也每次都吃完把盆再放回去，看得出来盆是洗过的，但不知道用什么水洗的，父亲还要再洗一遍。
过了两年后，父亲决定不种地了出去打工。家里地少，挣不到钱，加上农忙时一个人也真忙不过来。
走之前和张疯子说“我要出门了，家里没人，以后别来了，再找个好人家给你留饭吧”
张疯子说“小刘啊，你这已经够照顾我的了”。
几天后父亲和几个人在小卖部门口打牌。小卖部离我家不远，每到吃完晚饭那里就是个娱乐据点和信息交换中心，父亲不爱玩但也经常去打打牌，顺便打听打听村里的新闻。
边打牌边聊天，父亲就说起张疯子“大伙有能力就伸把手，给点吃的也好给件衣服也好，疯子也是咱村的人啊，最后不也丢咱村的脸的吗”。
正巧张疯子路过听到了，走过来对父亲说“小刘好人啊”。一句话，惹的众人嘲笑
“张疯子说话嘞”
“他还真会说话啊，我还以为早就哑巴了呢……”
张疯子跟没听到一样走了，这事也不了了之了。以后这些年也不知吃的谁家饭、穿的谁家衣。
4
15年的冬天，村里一家柴火垛在夜里着火了，当时张疯子就在里面睡觉。
没人知道是怎么着的火，有人说是张疯子自己抽烟点着的，因为他确实抽烟。也有人说可能是谁家小孩儿淘气给点着的，但这种事没人会承认。
只是把张疯子烧的不轻，头发都没了，衣服烧的粘在肉上，浑身都烧焦了,倒在雪地里像野兽一样嚎叫。
可能因为害怕，可能力不从心，也可能觉得他活不过今晚了。火浇灭了，人也都各回各家了，没人管他。
在人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的时候，他又回到了村里。
转过年夏天有人见过他回村子，伤的真的很重，身上多处溃烂，脸被烧的变形，走路也一瘸一拐的，身边苍蝇成群。
自从烧伤后他就很少像以前一样在村里窜街了，慢慢到后来就很少有人再见到他了。
17年秋天，有人在村北大坝一人多高的荒草地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据说已高度腐烂生满了蛆，有被鸟兽啃食的痕迹。
5
张疯子生于1946-1947年之间，上过高中，学习好，有文采，大高个长得也精神。20多岁被安排进学校做初中教师，曾连续多年被评优秀教师。村里好多人是他教出来的学生。一干就是10来年。期间结了婚，有了两个孩子，一子一女。
在农村的观念里，他家算是让人羡慕的家庭。丈夫公职，有固定收入、农忙时学校放假，和妻子耕作田地、而且儿女双全。如果就这样生活下去，虽说不能大富大贵，但也应该是个幸福小康家庭。
事情发生在其31-32岁左右。秋天，村里开秋收大会。前一天晚上，他在大队的三间房值班。平时大队是没人值班的，大门一锁就完事。因为开始秋收了，有一些新买的农具之类的放在那，临时叫张疯子去照看一夜。
第二天早上会计到大队发现柜子上的锁被撬开了，说是里面的一些钱和记工分的账本不见了，就和张疯子对峙。
会计笃定就是他偷的，就他一个人值班，不是他是谁。
张疯子辩说不是他偷的，谁都知道每天会计都把账本带回家，怎么今天就在柜子里了。
两人起了争执，张疯子气不过，不理会计跑回了家。会计这边叫了书记等几个人说张疯子偷了钱和账本还不承认。
具体经过没人能记得清了，只是当时村里传起了张疯子偷钱和账本的传言。
开始几天张疯子还会辩解，到后来被气的干脆不辩解了。媳妇因这事也和他吵架。
张疯子抵不住流言压力和媳妇的不理解变得阴沉、压抑。到最后也不去教书了，在家一躺，茶不思饭不想，不说话也不出门。
流言越传越凶，越传越真。说是张疯子怕账本被人看到，放炉子里烧了。偷的钱不敢花，放罐子里埋在他家房子西边墙角了。一如现在的网络暴力，只不过逼死的不是张疯子，而是他的至亲。
过了大约一个多月。这天他反常的不在炕上躺着，拿起斧头在外屋劈柴，一双儿女笑闹着跑过去找他玩。
谁知他提起斧头对着大女儿就劈了下去，随后又一斧头劈向了吓愣住的小儿子。跑过来的孩子妈吓的瘫在地上。
随后邻居们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张疯子丢下斧头跑了，没人敢拦他。现场恐怖至极，有个邻居被吓的当场心脏病发。
张疯子跑了没几天就被捕了。也没走多远，在村子东北5里多的树林子里找到的。
据说他因为精神有问题没被判刑。
转过年开春，张疯子回到了村里。疯疯癫癫的，吃垃圾堆里的食物，喝路边的脏水。
而孩子妈受不了这等打击，一病不起，在他回来之前就郁郁而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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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鲸鱼 自由职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