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多,走在从单位回家的路上,炎热的空气像塑料袋一样包裹在身上,一点风也没有,不停地冒汗。
正走着,前面遇到几个人喝醉了,有一人还在路边吐。我心里突然感到一股悲凉,为什么现在物质生活、精神生活都这么丰富了,人还是感觉不到幸福呢?
我小时候,父母每天都要下地干活,晚上很晚才回来,我们有时候放了学还要到地里去帮忙干农活,一放寒暑假,更是要不停地干农活。每年夏天暑假,我们一家人都要“打条子”,“条子”是用来编筐的一种柳条,“打条子”就是把柳条的皮剥掉,漏出白色的枝条,晾干了以后卖给人家编筐用,农村用的很多工具如簸箕、各种筐、篮子等都是用柳条编的。
我们家的柳条种在河里,这是河的下游,平时不放水,地面就裸露出来了,都是沙地,不适宜种农作物,只能插柳条,其实原来也有几块水田,用来种水稻的,但因为水稻不值钱,父母就把水田整成了干地,也插上了柳条。炎炎夏日,知了在树上“喂~呀~,喂~呀~”地叫着,我的父母蹲在柳条丛里,用剪子一根一根地剪柳条,隔几米就放一捆,每年我妈的手都会抹一层老茧,磨破了结了痂再磨破,剪完之后把每一捆都用稻草捆上,然后再一捆一捆地背到能行车的路上,再拉回家。因为地旁边都是一些深深浅浅的河沟,只有两脚宽的路供人行走,可能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掉到水里去了。我也背过柳条,印象中真的太沉了,我背的还是小捆的,但是感觉就像一座山压在背上,喘不过气,走不动路。我不知道父母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以前没有汽油三轮车,用的是木排车,完全靠人力拉,从河里出来还要经过好多上坡路。
我爷爷当年也是六七十岁的老头了,每天也是蹲在地里剪条子,打条子,然后弓着背在地里除草、施肥。地里没有活的时候,他就骑着三轮车到处去收废铁,碰上阴天下雨,他就在家里敲敲打打,把那些废铁变成有用的东西再卖出去。爷爷活着的一辈子可以说一刻也没闲着,快80岁了,还天天骑着三轮车到处溜达,家人都劝他在家休息,不要出去干活了,但他闲不住。
想想以前机械化水平低,农民是真的苦,一辈子都要靠体力劳动来养家糊口,习惯了忙忙碌碌的人,让他闲下来他反而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我又想起了我上中学的时候,从13岁起,每天早上5点就起,骑着我爷爷收废铁收来的破自行车(他修好之后就可以骑了),骑十几里路到镇上的学校去上学,不论寒冬酷暑。冬天早上5点的时候天完全是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就是凭着感觉走。有一次路边有人摆了灵堂(我们那边的习俗,就是一张桌子上放着灵位,旁边用草席围起来),我没看见差点撞上去了。还有一次,怕迟到了骑得太快,撞到了两个行人中间,把一位老太太撞倒了,老太太没什么事,起来说了我两句,我自己的手在地上擦烂了,过了一天手肿的像一个大包子,我没有敢告诉父母,第二天被我妈看见了,问我怎么回事,我才支支吾吾告诉她。上中学的时候每天早上带午饭,我和弟弟带了三年的咸菜,真的是咸菜,有时候是咸菜炒鸡蛋,有时候是咸豆子炒鸡蛋,有时候是酱豆子炒鸡蛋,总之就是各种咸菜。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妈就腌了一缸咸菜,说留着以后你出去上学的时候带着吃,我当时还挺高兴,但是后来吃咸菜都快吃吐了。这缸咸菜,一直到我上完大学都还没有吃完,我妈说,咸菜汁都成老汤了。我现在吃饭几乎每顿饭都离不开咸菜,可能就是小时候养成的饮食习惯吧,知道吃太多腌制食品不好,但是戒不掉。
关于咸菜我弟弟还有一件有意思的小事呢。他上中学的时候,也是每天都带咸菜炒鸡蛋或者是酱豆子炒鸡蛋,用一个小瓶子装着。有一段时间,每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一打开瓶盖,就发现咸菜少了,不知道被哪个家伙给偷吃了,他还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后来有个同学主动承认了是他偷吃的,他说我弟弟带的咸菜太好吃了,他愿意用他的菜跟我弟弟换。想起来真是太有意思了。
以前物质条件如此艰苦,可我们心里却没有什么烦恼,每天就为了考大学而奋斗,这是唯一的梦想和奋斗目标。现在,大学也上过了,参加工作了,物质生活极大的改善了,有了网络,精神生活也很丰富,每天却过得一点都不开心,总是觉得缺钱,现在也还是只有一个奋斗目标,就是赚钱。可是赚钱跟考大学不一样,老家有句老话,叫“买卖无真,学问无假。”考大学,你只要踏踏实实,认真把学问做好就行了,学一点就收获一点,都是你自己的真本事,可是做生意只追求利益,为了利益什么假话都可以说,什么假事都可以做。赚钱就更复杂,不是像学习那样,老老实实学就能有收获,你越老实反而越赚不到钱,违背良心、不择手段的方式却可能来钱最快。我们一边想着赚钱,一边却囿于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不能做亏心事,不能做违法的事,不能做欺诈别人的事,每天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中煎熬。
当奋斗目标只有赚钱的时候,你的三观就无处安放了。可能你现在被生活逼得忘了自己最初的梦想,忘了生活最本质的样子,也忘了自己是谁。为了赚钱去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为了赚钱让孩子每天在家等到半夜不见你回来,最后在等待中睡着,为了赚钱丢掉了自己的尊严。生活啊,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为你奔波、为你忙碌,可逆为什么还把我们整得这么惨?
想想以前的日子,我们现在的生活真的是犹如在天堂。在赚钱的路上也时不时停下脚步享受一下吧,空调、手机、网络、汽车、高铁、飞机,还有这夏里湿哒哒的空气,和路边朦胧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