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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林默

1

如果李靓蕾在那篇长文里，说多年的婚姻生活让自己患上了抑郁症，估计大家也都是信的。

这样，大众对王力宏的批判就又多了一个强有力的抓手，对于女性命运的慨叹，就又多了一分悲剧色彩。

既然李靓蕾有时间搜集整理证据，拎着一串儿大铁锤等待回应，那么她也一定有时间，找一个心理医生，表现出自己抑郁的状态。

此前，百万大V“LU一丝”的前夫葛成爆料说，LU一丝为了“获得”抑郁症，在医院做抑郁症问卷时，哪个严重选哪个。

前夫的话不知真假，但肉眼可见的是，越来越多的名流在陷入争议、两方对峙、等待反转时，都会表示自己曾经抑郁。

但李靓蕾没有。

希望后面，说好不会回应的王力宏，也不要。

李靓蕾雄文出世，网络立刻忘记了离世的知乎大神毛星云，忘记了跨境买药的“绝命毒师”，忘记了他们共同遭遇的抑郁症，也忘记了关于“资本逼出抑郁症”的讨论。

过去一周，我一直想写一篇关于抑郁症的文章，犹犹豫豫中撞上了大热点，但更决定写完。

因为人类健忘，注意力容易迁徙，但每次理解世界的刻板与情绪化却是相通的。

今天的舆论看待这段婚姻的方式，与看待抑郁症患者，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2

毛星云身后，我在网上看到过两种关于死因的剖析——

一种是，“程序员痛失大神，都是万恶的资本的错”。

同样被以此原因解释过的，还有此前也不幸选择了跳楼的海康威视、阿里、拼多多员工。

以及另外一种，“做游戏的就该死”。

这两拨人在现实世界中并不认识毛星云。但前者能隔空诊断出导致他抑郁症的病因；后者能看透世间因果，说出他的死因。

这两种断言之笃定，一如王力宏刚刚宣布离婚消息时，台湾媒体曝出是婆媳关系导致的矛盾。

我不打游戏，在这个事之前也不知道有一个90后游戏开发大神，他的名字叫毛星云。

但我有至亲，近年来饱受抑郁症的磨折。

一个没有医学知识的人，初初面对抑郁症的反应，就像一个嫁给优质爱豆的素人，完全不懂自己将会开启怎样的生活。

我记得第一次陪他在北京看病，我们还特意选了广安门中医院，因为怕吃西药，副作用对身体不好。想着吃点儿中药调理下，家里人多开导，自己坚强点儿，就把这个“精神感冒”挺过去了。

当时的我们，茫然无知，后面是怎样的惊涛骇浪。还在那里很在意，初期药物带来的那点儿“副作用”。

失眠排山倒海而至，紧接着是不同部位的疼痛。

然后是无法正常地生活——没有办法在一个略有嘈杂的饭店聚餐，没有办法跟家人一起坐下来超过一个小时。

再然后，是自己去银行、过马路都感到害怕。

治疗的药物会让人身体乏力、感官淡漠。

患者会倾诉他的痛苦，家人会劝慰、开解。然而第二天，又是所有人再度被这些苦痛包围的，全新的一天。

过去这几年，我最后悔的事儿，是在他最初患病时，我们都还笃信着“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药就不吃药”的鬼话，觉得靠自己吃橙子、吃黑巧克力、晒太阳、适量的运动，就能让病情康复。

我们没有找一家专业的医院，接受正规的药物治疗，错过了发病早期的黄金治疗期。

人总是不能面对，跟自己相关的真相。对自己永远心怀侥幸，不能接受最决绝又正确的方案，无论是婚姻还是疾病。

过去几年，我最怕遇到的人，就是那种忽然知道你的家人得了抑郁症的东北熟人，他们的问题通常是，“遇到了什么事啊？受了什么刺激啊？心里有啥想不开的，你看就得学我，啥都往开处想”。

你知道他是好心，但总有那么一刻，你想骂娘。

3

抑郁症是怎么得的？

其实无论遇上任何一种疾病，人类最容易向医生提出的一个问题，都是“大夫我这个病是怎么得的”。

态度好一点儿的医生会说，原因很复杂，跟遗传、生活习惯都有关系。

我遇到过一个那天心情不是很好的大夫，他说“你自己过的日子，熬的夜，你现在问我你的病是怎么得的”。

抑郁症的原因很复杂，但的确是有诱因的，工作、情感，哪怕只是因为雾霾。有的病例里，是多重的变化，在某一个时刻同时降临生活。

患者无法承受这些变故，或者无法接受那些不如人意，渐入病势。

而在经历了那些病痛的折磨后，即使有人已经发觉当年致病的那些执念不值一提，可身体还是回不去了。

后人把海明威抑郁症走向自杀的原因归结为，多年情报人员的工作带来了心理压力；经历过两次飞机失事让身体受到重创；为了治疗抑郁症接受了电击疗法，反倒让病情加重；再也难以写出好的作品，让他难以接受自己。

这些不幸与沉重交相作用，让他扣动了扳机。

可会不会是，这些不幸与沉重交互作用，也让他因此伟大？

4

如果能轻易用资本、情感遭遇、原生家庭，某一种原因解释一个人的抑郁症，那就像，你用“认识了王力宏”这个原因，来解释李靓蕾人生的所有不幸。

如果一切都怪王力宏，那么就有了一个问题，行文中如此剔透的李靓蕾，一直在饱受压抑的李靓蕾，如此有骨气要自己养大孩子的李靓蕾，为何会忍受这段婚姻的折磨长达8年。

如果把一个女性生命中8年的痛苦，都归结为她遇到了一个渣男，而不能朝人性共通的幽微处多走一步。这除了把大家向恐婚恐育的那一边再推一推，并不会对其他女性、或者说感情中的弱势一方，带来太大的反思和帮助。

一样的道理。

我能理解舆论关注大厂与抑郁症的关系，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善意。

毕竟，工作在大厂，意味着最高密度的竞争，个体对于组织最无力的改变，甚至是最复杂的宫斗。

这些关注一定是有意义的，2021年1月，入职拼多多不到半年的员工谭某林请假回家，次日，他选择了纵身一跃。拼多多事后表态说，在公司内部开通心理及特殊紧急事项咨询通道。

但这种关注也一定是有负担的。

在那封“星云一路走好”的信中，腾讯方面至少确认了一个消息，今年8-9月，毛星云因身体原因住院休养，待病情稳定出院复工后，尊重他本人和家属的意愿，公司没有做过多的说明，而毛星云也继续积极地投入工作。

我觉得这个表述是真的。因为如果腾讯在公开撒谎，家属当不会容忍。

而如果，每一个大厂员工的意外离世，被一股脑地解读为都是资本的错。

那么以后，雇主方会不会对抑郁症人群越来越敏感？下一个因病住院的大厂员工，还能不能平顺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5

最后一点点，是想跟怀疑自己有抑郁症倾向的朋友说的。

在我看来，李靓蕾沦失这段婚姻的关键点，在于她为自己其他的心理动机找到了一个自洽的合理性，“王力宏是带着使命来到人间的，自己愿意做些牺牲帮他完成梦想”。

我听过几首王力宏的歌，音乐才华是有的，但实在是没感受到“使命”在哪里。

如果非要说使命，我倒觉得卓伟更有使命。

人生所有的错位，都是从拒绝看到真相开始的。

这是一种，全球约有2.8亿人患病，每年都有超过70万人自杀的疾病（WHO统计数据）。

如果怀疑自己病了，就去看看。

半年前遇到过一个95后，抑郁症。非常平静地跟我说，看医生、坚持吃药，别无他途。他已经服药两年，我问他担心副作用吗？他说“药的毒副作用，怎么可能跟病的毒副作用比”。

那一刻，多希望，几年前第一次带着家人去中医院的我，能有这份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