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父亲不再找工作--作为一个臭名昭彰的二代酒鬼,他也不可能在他的老家找到工作。他也再没有搬家的打算,想来老家契合了他内在的某种需求。他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打架,母亲则是阅读,写作,画画。
最小的妹妹由于长得很漂亮,经常住在同学家里,大的三姐弟则只能忍饥挨饿过日子,处境每况愈下。虽然同学们并不好多少,但是极度的贫穷和肮脏还是使她们受到歧视,被殴打,被孤立。
贫穷滋养着种种罪恶,而这些都由未成年的我们承担,父母则用精神胜利法,把这些看作一种生存历练。我实际上已无法再相信父母,我在心底里已经否定了他们的生活。我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我有了逃离韦尔奇,去往梦想之城纽约的想法和计划,并一步步付诸行动。虽然过程中,父亲一直是我行动的绊脚石,我已不为其所动
到底该如何看待这对父母的生活与婚姻?他们是超凡脱俗的神仙眷侣,还是不负责任的凡人父母?他们是超越了世俗名利的精神贵族,还是画地为牢的井底之蛙?
我们先看看母亲的形象。到韦尔奇之前,她说那里没有会画画的,我会在那儿大放光彩。外出学习了一段,她认为我们耽误了她的艺术生涯; 我终于可以前往纽约了, 她却认为不公平…可见母亲根本就不是那种不在意世俗成功的人。但她已经长期习惯了自娱式的创作, 这种长期踯躅不前的坚持, 本质上就是一种退缩。她爱好创作,却不敢向前一步。她把自己局限在一种低水准的无限重复之中,自得其乐,却从未向前一步。
向前意味着什么?一种良好自我感觉的崩塌。就如同此刻的我,明知稿费高的可能不会看得上我的文字,稿费低又感觉不值--何况是,如果我把稿件投给一个稿费本已很低的公号,万一连它都看不上我的文字,我又将情何以堪?我那一点点可怜的,最后的良好自我感觉也将无法保全。所以,待在原地,不进不退,是最安全的,至少还可以保持原状。其实,这就是所有怯懦者的护身盾牌,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父亲也差不多。从他所讲的故事里,总把自己塑造成英雄,拯救者,以及在酒吧里吹嘘当年的种种来看,父亲渴望获得他人的尊重,渴望世俗的成功,但问题是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他很早就向自己的缺陷--酗酒,彻底缴了械。夫妻两人的和谐在于,他们早早就放弃了向上的挣扎,选择了在绝望中的平静生活。他们自甘于此,随遇而安,也并不彼此抱怨。
他们从未想过尽父母的责任,却生下一堆孩子。他们虽然有良好的教育背景,依然不过是循着本能而生活。他们追求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生活,包括抱负与儿女的拘束。他们率性而为,自甘堕落,却摆出一副被不公平的世界蹂躏了的姿态,一种遗世独立的高傲之状。但归根结底,父亲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酒鬼,和这个世界上其他地方的酒鬼没有区别,只是牢骚带点知识味儿,人更聪明一点罢了。
我们也能看到,母亲的价值观存在很大的问题,不仅在于她背着孩子偷吃巧克力,更在于她把占有看得比生活本身更重要,她宁愿一家人挨饿,也不肯把捡来的二克拉钻石戒指卖掉--其实她的母亲也给她留下了一大笔财产,但她宁愿让儿女们挨饿也不愿动它们。
看起来,母亲的生活似乎完全出于一种主动的选择,她选择了自娱自乐,不求进取的安逸创作生活; 也选择了不对子女负起母亲的责任,并心安理得。有多少是出于主动的选择,又有多少是因为被迫?有的选择似乎出之于主动,实则是我们画地为牢,或恐惧未知的被动。
掐指可算出,母亲一辈子也没上过几年班,孩子三岁就得自己煮吃的,上学后掏别人吃剩扔掉的垃圾,以及其他种种…可以想见母亲对子女能有多少付出,她却认为是家人把她耽误了,其实根本的原因是,她一直待在舒适区里,缺乏真正的艺术追求,却自命为艺术家。
我想起了同样是不名一文,同样终生致力于绘画艺术,也同样在生前没有发表过任何作品的梵高。他却为艺术癫狂,为艺术挣扎痛苦到割掉自己的耳朵。任何一种追求,安心的保持在舒适区里就是死亡,让自己离开舒适区永远是痛苦的。真正的精神贵族,一定是勇于向前开拓的进取者,在自寻的痛苦中挣扎向前的勇士。